惶惶不安,
酒酿不停复盘着那日的对话,
她应该真真切切地告知了那人蟒印在哪,那人定然也听得真切,
听得真切吗…她忽而陷入沉思,
那日她急着出城,话说得也快,真的和那亲信说明白了吗…
若她没说明白…
若她没说明白该怎么办?
念头一出,手脚瞬间冰凉,像烫了手一样丢开车帘,挡住外面的惨状。
“柳儿。”秦意敲门,“下来了。”
…
秦意包下了酒肆,
这很少见,
酒酿闷头吃肉,那枚蟒印还在脑子里打转,吃到一半就听外面有动静,她蹙眉问,“是谁?”
秦意也不瞒着,如实说,“宗室的人。”
哦,难怪包下酒肆。
她忙丢下碗筷,“我去回避。”说完便走,
“回来。”秦意喊她,“吃完再走。”
少女诧异地张了张嘴,看了看大门,又看了看方桌,
秦意语气不像在说笑,“你别急,他们能等。”
见了鬼了,宗室好歹也是天家贵族,怎么沦落到如此低三下四的境地了?
虽说秦意让她别急,但还是匆匆喝完了肉羹就进了屋,
小屋在二楼,酒肆不大,楼层又低,门稍微开个缝,楼下声音就传了上来,纵使聋了只耳,也能依稀听个大概,
真要内乱了,盐铁价格水涨船高,不仅价高,还千金难求,东明岸该是要好好赚上一笔,从此变成富庶之地了,
好啊好啊,
变富了好,变富了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她觉得该开心,
扬起唇角,眼泪却落了下来,一颗一颗,断断续续地砸在地上,眼前浮现的不是东明岸的蓝海,而是凤栖混乱的城门口。
楼下人态度谦和,允诺了许多以后的新政,多位减税减负,允许东明岸自养军队等等…
自养军队…
岂不是等于脱离了大启…自成藩属国了…
少女低声吸气,因为恐惧,指尖轻颤起来,
兴许是说到了什么重要之处,楼下声音也来越低,
听不清,她只好悄悄开门,猫腰潜下楼梯,贴着墙,站在黑暗里,
宗室的人说话,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那蟒印您确实毁了?”
一室安静,酒酿心脏跳得震耳欲聋,
外面默了会儿,“不毁,这仗也打不起来,你们毫无机会。”
宗室的人连连说,“是是是,就算沈渊死了,他亲信拿着蟒印也能统领大局,如今那东西被毁,禁军和皇帝亲兵先出内乱,挣权都来不及,哪有心思守凤栖啊。”
心脏一瞬间骤停,接着在胸膛疯跳,
少女捂住嘴,双目圆睁,
对啊!
除了那亲信,秦意也知道蟒印在哪,
她瞠目凝望,那人背对着她,一身宽袍广袖,高束着马尾,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却瞬间觉得如此陌生,
是秦意派人毁了蟒印,
沈渊一死,蟒印再毁,必生内乱,
大启一乱,东明岸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秦意是有野心的,
不,
应该说她遇到的男人都是有野心的,沈渊把控朝堂,欲架空皇权,待到老皇帝驾鹤西去即可扶持年幼的九皇子,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李玄不甘被困北疆,便设计回京,背靠三皇子欲助其夺皇位,
而她呢…
她算个什么,在江山天下面前她又算个什么,
秦意爱她吗,她觉得肯定是爱的,
爱她,却还是将她当作挣权夺势的棋子…
不安骤然降临,她努力看着秦意的背影,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他这么做的原因,
可是找不到,她找不到一点,
外面声音渐渐又高了起来,话题又回到了新政和盐铁上。
酒酿失了魂,连自己是如何回屋的都不记得,
黑夜好像一眨眼就降临了,屋外响起开门关门的声响,是宗室的人离开了,
外人离开,楼梯吱呀作响,
酒酿靠在床头,一双杏眼怔怔望着大门,不是盼着,而是害怕,
怕门开,怕看见他,怕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屏气凝神,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甚至想过躺下装睡,干脆当个缩头乌龟,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和秦意过一辈子吧。
门被推开,
酒酿心一沉,
秦意蹙眉,“怎么不点蜡烛”
少女一怔,连忙下床,光着脚找火擦,
“回床上去。”男人声音里带着责怪,“光脚跑的毛病要改改了。”
“哦…”她垂眸低允,爬回床上,
秦意点了灯,必然是有事要和她说,
就见那人松了乌发,散落在肩头,“柳儿。”他开口,
酒酿忙应声,心快蹦出来了,
那人大手笼上她的,很暖和,惊得她心口一跳,忍住了才没抽出,
“柳儿,婚礼准备好了,我们回东明岸就举行。”那人开口,声音带着藏不住的兴奋,
酒酿这才意识到他身上带着些酒气,眼下泛着浅浅的红晕,
她勉强勾出了笑,说,“太好了。”
醉意上头,自然没察觉她的不对劲,男人低头一笑,抬起时骤然露出漂亮的酒窝,“太好了…”他也这样说,“太好了,柳儿…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抱住她,几乎要将她嵌进身体里,拇指摩挲她肩头,“柳儿…你永远都是我的…”
“我会护住你,再不会让人把你抢走…”
没人能再抢走柳儿,
没有人。
沈府试婚一直是扎进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不怪她,他怪自己,
怪自己无能,护不住心上人,让她被人欺负,被人虐待,被口口声声说在意她的男人欺辱到遍体鳞伤,
再也不会这样了,
再不会有人欺负他的柳儿了,
纵使代价是挑起征战也在所不惜,东明岸会借此契机壮大,一旦可以自拥军队,他便不会让那片土地成为藩属国,
天下疆土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朝廷从未在意过东明岸,又何必忠于皇权,
既然无需忠于皇权,又何必让它归属于大启…
…
烛火灭,一室安宁,
结束了一场场欢爱,枕边人沉沉睡去,
少女悠悠睁开眼,结束了假寐,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悄悄掀开被子,赤足点在地上,
转头看了眼男人,
她披起外袍,打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