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到,虫鸣渐弱,风吹脸上有了十足的凉意,
酒酿裹了裹长袍,散落的乌发被风卷着乱飘,跑进眼睛里,蹭的眼中泛起水光,
心里背负了太多,她只想出来透透气,
山间酒肆只有二层,她坐在石阶上,转头望了眼楼上,
这一望,灯亮了,
少女心一慌,随即站了起来,
就听老旧的楼梯咯吱响,不消片刻大门就来了,
“怎么了?”秦意问,
他亦散着乌发,披着宽大的外袍,让酒酿不禁多看了两眼,
是的,秦意披着长发的样子很具压迫感,这种感觉和沈渊带给她的很是相像,
他们都是一类人,
只是一个愿意装,一个不屑于装。
“你把头发束起来吧。”酒酿说,
那人皱眉不解,并未束发,
哎,
装也不装了,
罢了。
酒酿努努嘴,靠着石墙看月亮,两人再次无言,
虫鸣阵阵,叫得惨兮兮的,
好烦呐。
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开口说话,
“不冷吗?”秦意问,说着脱下外袍裹在了她身上,
酒酿不冷,想还回去,那人冷言,“不许脱。”
她哦了声,披了回去,熟悉的清茶香裹着她,袍子又大又重,坠得肩膀沉沉的,
“想待到什么时候。”那人又问,
酒酿想,她是溜出来透气的,气还没透两口就被打扰了,
“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进去。”
那人似是没想到她会开口赶人,看她的目光都有点奇怪,眉头越皱越深,“到底怎么了?”
酒酿回望,几次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口,都夫妻了,不该有隔阂,
“我听到了。”她说,“那枚蟒印是你毁掉的吧。”
“是。”
干净利落地承认了,倒是酒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不接,那人便继续,“你在怨我?”
怨?她自己都不明白是该怨还是该如何,
战乱是他们挑起的,真全面开打,百姓流离,士兵丧命,到时候怨的肯定都是她,若有一人会因战乱而内疚自责,那这个人也必定只是她,
杀千刀的沈渊把蟒印塞给她,气死人的秦意把蟒印给毁了,
毁了毁了,
真成祸水了。
“可以不开战吗。”她问,“太平盛世不容易,真要打起来,得死多少人啊…”
“从来就不是什么太平盛世…”秦意说,
酒酿面露诧异,
“朝廷早就被蛀空了,盛京,凤栖固然繁华,但若出了城墙,走进农田,便会看见截然不同的世界。”
就像他刚到东明岸的时候,混乱和贫穷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大启先皇靠起义称帝,至今已有百年,可眼下不出十年,待到土地兼并完全,再遇天灾,定有新的力量从民间崛起,推翻皇权,
与其等到那时,不如先将东明岸支出去,也好保全一方安宁。
他说,“这都不是你需要管的,回去后别再生事就行。”
像为了说服她别管,又加上句,“想想齐家兄弟是怎么给你害死的。”
是很重的一句话了,
酒酿愣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想来又觉得不重,是她该的,他们命都没了,她挨句骂又如何,
况且在此之前秦意一个字都没提。
她叹了口气,“真打起来,死的又何止千千万万个齐家兄弟…”
“说了这不是你要管的事。”
“回去。”
秦意拽着她手腕往回走,酒酿扭着挣脱出来,怒道,“说了你先回去,我再透会儿气。”
那人也怒了,“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喘不上气?”
什么跟什么啊!无理取闹!
酒酿一咬牙,“就不回!”
秦意不废话,上手就抓她手臂,她转着胳膊甩开,拧的胳膊生疼,
“叶柳你闹够没!”男人声音带着戾气,不是装模作样逗她的那种,而是真的怒了,“多少天了,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自从听到他的死讯后你就魂不守舍,真那么在意他,当初何必跟我走!”
冷不丁提及沈渊,酒酿突然生出些不真实感,
那样的人怎么会这么简单地就死了呢…
机关算尽,运筹帷幄的大奸臣怎么这么会死得这么随便?
不应该…
不应该啊…
她觉得古怪,却又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见她又丢了魂,男人气得当场笑出声,“你还真怀念上他了?是不是后悔那一刀捅太深,把他送上西天了?”
“后悔!”酒酿脾气也起来了,毫不客气地回嘴,“后悔死了!就不该捅那一刀!就该给他留个大夫,就该在他需要我的时候回去!就不该由着他任性,白白葬送性命!”
不该,许多不该,
怨气上头的那一刀捅破了多少人的安宁日子,纵使是遭他算计,也不该下这么狠的死手,
和个位高权重的疯子较什么劲呢,
她是出了气,苦的却是百姓。
“就不该杀他…”少女咬着嘴唇,垂下眸子,“就不该下这么重的手。”
忽而腕上一痛,天旋地转,转眼就被打横抱了起来,回过神,两条腿胡乱蹬着,“秦意你干什么!你放开!我说了我不回去!”
那人睨她一眼,根本不把她的反抗当回事,大步走回房,踹开房门又踹上,砰砰两声在黑夜里响得吓人,
涵儿被吓到了,不停地踢着她肚子,她毫无征兆地难过起来,肚里的孩子生而没爹不说,还是当娘的一刀杀了亲爹,
真的是冤孽…
秦意不甚温柔地把她丢床上,若不是有孕在身,保不齐会丢更重些,
脑壳撞着枕头,她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刚起身就被摁回去,那人手掌宽大,攥住她两只手腕丝毫不费力,
攥住,压头顶,她刚要说些难听的,炽热的吻旋即落下,封住了即将吐字刻薄的双唇,
“唔…”
酒酿扭着身子想挣脱,两条腿胡乱蹬着,终于得空喘口气,她咬牙切齿地开口,“别碰我!今晚没兴趣!”
那人眸光森冷,自上而下地睨着她,单手抽出腰间帛带,熟练地缠在她腕上,
酒酿彻底怕了,一双杏眼满是惊恐,软下声音开口,“好哥哥…算我错,算我错了好吗…”
“嘘——”
酒气尚在,指腹压唇上,是不许她开口的意思,
稍一俯身,拿起她放在床头的碧玉发簪,
是的,自饮下交杯酒的那天,她就一直戴着碧玉发簪,而且只戴这支碧玉发簪,
在她眼尾轻轻落下一个吻,绕起她散乱的乌发,松松插进发髻,
“柳儿,你心里不该有其他人,你说过的,收下我的簪子,从此就都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