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地放明,晴空万里。
黄河南畔,旌旗残破,刀兵摧折,烽烟袅袅中,又散发着阵阵肉香味。
一缕缕余烟,好似早晨的烤肉套餐,让人食欲大振的同时,又反胃恶寒。
“呼呼!”北风呼啸,卷起漫天风雪,夹杂着灰黑色的尘埃。
那是同伴的肉香,是袍泽的尸油,是族人烧焦了的气息...
大地上,残肢断臂,鲜血映红,焦尸黑裹,无不诉说着战争的惨烈,与残酷。
“踏踏!”一身金丝戎装的和连,在联军高层的簇拥下,策马巡视着这片勇士们流血牺牲,奋战三日的战场。
环顾战场残肢遍地,焦尸累叠的惨烈,弥加、浦头、慕容威、轲比能、赫兰辰等联军高层心情沉沉。
夏军撤了,只不过临走前,却将整个大寨中所有东西焚毁一空,只给鲜卑人空留一地焦尸与血腥。
鲜卑人拼死拼活,三日间战死了六万多名精锐勇士,最后也如愿以偿的渡过黄河。
如愿以偿的,攻破了夏军的渡口防线,占领了敌军的河畔大寨,但这却不是和连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决战,是破了夏军,灭了李屠夫的主力精锐。
然后彻底将对方打服,将对方彻底摧毁,让对方不敢在做顽抗之举。
然而,现在李屠夫主力犹在,大军后撤,不知又是打的什么主意与阴谋。
战场上波澜诡谲,多一分僵持,便多一分变故,乃至多一分危险。
如果说在南下之前,和连感觉所谓的中原屠夫不过尔尔,还能对其报以蔑视。
但是真当战争,打到现在这种状态,打到联军后继乏力,进退两难。
甚至,从南下以来的定襄战役,武皋战役,塞外战役,云中战役,以及现在的渡河战役。
一场场战役下来,草原各部,前前后后,战死近二十万的勇士,和连便收起了轻视之心。
此时北方会盟,联军百万众,大势强压下,和连有信心打赢这场战争。
但还是那句话,李屠夫主力军团,一日不灭,战事便还有着悬念...
“大单于!”正当和连等人心中思虑时,一名心腹快速上前禀报:“大单于,夏军于南部三里外,又起了一道寨墙...”
“看情况,似是要依托寨墙,再立防线,顽抗到底...”
“又有一道寨墙?”和连猛然转首,凝视着南方,白茫茫的雪地中,有余烟袅袅。
虽没有看到所谓的寨墙和防线,但心中有气,面上的怒容更是难以遏制。
他脖颈间,青筋暴起,愤恨道:“可恶...可恨...可耻...”
“李屠夫这是当真,要铁了心的顽抗到底?”
“他哪来的勇气,敢在河套雪原上与我军争锋?”
李屠夫的不识抬举,和三番五次与自己作对,让和连怒火中烧。
鲜卑人此番南下,并不是必须要李屠夫的脑袋,相反胡人上下对李屠夫还很欣赏。
若不是对方行事太过狠辣,后面妄行杀戮之举,和连甚至还想吸收对方入盟,共谋中原,共击汉庭。
可惜李屠夫看不清大势,大汉举兵北方伐,在南线战场,七路出击,三番五次逼迫。
饶是如此,夏军还将大半力量压在北线,铁了心的要与自己死磕,和连心里很不爽了。
有一句话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有一句话叫做,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草原联军,中原大汉,河套李信,三者皆是猛虎,只是前两者稍微雄壮一点,李屠夫有点瘦弱。
但不管怎么说,在弱他也是虎,也是有锋利爪牙的猛虎,拼死一搏下,总能伤敌。
现在李屠夫好死不死,将主力屯于北方,屯兵于河套,摆明了要与联军死战,这就让人有些恼怒了。
联军虽说势众,此番也如愿以偿的跨过了黄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损失有点大,或者说各部付出的牺牲,太过惨重。
为了黄河渡口的第一道防线,便损失了将近六万精锐勇士。
甚至第一天连大寨都没摸到,三万人全军覆没,昨日虽说破了大寨,却也损失惨重。
如今李屠夫又立了一道寨墙,或者说,很早之前,便已经立好。
联军要在填多少人命,在折损多少勇士才能破寨,对方这是摆明了要用节节抵抗,消耗联军的实力。
一道寨墙便损失将近六万人,后面若在有个十道八道,岂不是...
和连心中忧虑,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火气。
他环顾左右,以及联军高层道:“李屠夫麾下士兵的命不值钱,但我族勇士的命,不能如此廉价消耗!”
“诸位皆是韦族大人,一时雄豪,可有尽快破敌之良策,....”
“大单于!”中部大人慕容威,适时拱手上前。
他面色冷然,眺望南部雪原余烟,沉声道:“李屠夫治下广沃,麾下主力犹存,手中实力更是不容小觑!”
“特别是,此战其绸缪日久,准备充足,若所料不差,南寨后方,可能还有一道寨墙...”
“不错!”轲比能见状,亦上前道:“以李屠夫,和夏军,前番展现出来的战略作风来看...”
“其寨墙后方,很可能不止一层,哪怕李屠夫弄出来十层八道的大寨壁垒,也不无可能...”
“如此情况,我等想要一战将其打垮,亦或彻底歼灭,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此言一出,弥加浦头等人,亦面色沉重,抬首南望,若有所思。
他们感觉,按照当前态势发展,很可能会出现轲比能所言中的那样。
那就是,联军很可能会在河套,在内套平原上,与夏军僵持消耗一段时间。
且按照当前定襄渡口,河曲微凸的地理形态,他们至少要拔掉夏军十七八座大寨。
联军才能真真正正的,大范围的,进入广沃的内套平原,纵横驰骋。
和连眉更是紧皱眉头,心情烦躁:“本单于也知道夏军的难缠,这些时日如何,我军早已领教!”
“李屠夫此人,更是铁了心动顽抗到底,如之奈何...”
此时的和连,心情很糟糕,因为木寨连营的策略,当初他们在关外,就曾经用过·
彼时李屠夫为了将联军逼退,不顾伤亡,猛攻联军城外大寨...
而和连便是采取各位大人的策略,多设大寨,节节据守,消磨夏军的精锐力量,和军队士气...
其中效果如何,和连这位鲜卑大单于,联军打首领,可谓是再清楚不过了...
然而如今,事情却反过来了,轮到他们北方联军,在一座座冰冷的大寨前,消耗流血·
天道好轮回,事情多发展,不可谓不多变,不可谓不复杂...
“大单于!”众人沉闷间,慕容威踏步越前,环顾周身众人,朗声道:“各位,吾有一言,此番大军南下,本是攻城掠地而来...”
“然李屠夫的实力,与韧性远超我等预料,更是超出战前预估...”
“以我军现在的实力,想要一口吞下李屠夫,恐怕会崩掉满口的牙...”
“即使我等最后能灭了夏军,联军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到时损兵折将,我等也未必能坐稳河套...”
说到这里,慕容威顿了顿道:“既然如此,我等何必与李屠夫死磕,何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以吾之见,不若遣使招降,吸纳夏军入盟,共谋中原...”
“没错,慕容大人言之有理,可以一试...”
“毕竟,观李屠夫过往种种所为,其未尝没有同样心思....”
浦头弥加等人闻言,亦毫不犹豫的点头,对慕容威等提议,表示赞同。
夏军的韧性与强悍,在往日的对峙中,联军各部头人,早已有所领教。
可以说,若不是夏军主动从长城防线撤离,联军都未必能突破武皋巨隘。
此番虽说跨过黄河,突破前沿防线,但距离彻底歼灭夏军主力,还有一段很长,且极其艰难的路要走。
李屠夫治下可不止河套一地,对方还有一个山水险恶的并州地,对方即使败了,即使河套三十万大军覆没。
也能在各部悍将的掩护下,退入并州,然后凭借坚城险关以自保。
可以说,和连此番举旗南下是明智之举,但是僵持不下,惹恼了李屠夫,却是不智之举。
最后损失惨重,导致两族相互屠戮仇杀,血流成河,更是弱智之举。
鲜卑人此番南下,前前后后损失的兵力,消耗的物资,死伤的人口,可以说不以量计。
最后就算攻入河套,也弥补不了他们往日的损失,甚至若是在和李屠夫大战的过程中损失惨重。
实力削弱下,他们可能都不敢在南方多待,因为后面还有一个渔翁得利的大汉。
这种情况下,联军想要不付出代价,便破敌或者入主中原,就需要使用一些计策了。
鲜卑人与李屠夫的仇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但事在人为吗。
想到这里,和连心中有所意动,但还是为难道:“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可破敌,这招降之事,或许可行....”
“但,李屠夫前番,遣军北上,在我族腹地内,屠戮过甚,此血海深仇,族人们怎能忘怀...”
“大单于何必顾虑,只要李屠夫愿意入盟归降,联军百万,顺势入套...”
“到时,李屠夫是死是活,还不是大单于一句话的事...”
“不错,现阶段,我等要考虑的是,越过黄河,进军河套...”
“只要联军深入河套平原,百万兵力,全面铺开,到时夏军将再无反抗之力...”
“如此,李屠夫亦不过是大单于的掌上玩物罢了,杀虐随心...”
“嗯...此事容我三思...”和连眉头微挑,对于各部大人的提议,略显心动。
毕竟,只要联军越过黄河,越过夏军的前端防线,深入河内平原...
到时,凭借百万铁蹄,夏军纵使韧性再强,在大势碾压之下,也要跪地俯首...
至于李屠夫,只要入了联军大营,到时是生是死,还不是看自己心情...
“大单于不可!”未等和连深思,一直隐在其身后的田襄,猛然出列。
他理了理思绪,上前劝诫道:“大单于,李屠夫心性坚韧,狡诈如狐,我等想要破敌,只能以大势强压,正面争锋!”
“更何况,两族积怨已久,新仇旧恨岂是三言两语所能抵消,这一点,李屠夫心中比谁都清楚!”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就算我等满怀诚意,李屠夫也未必敢降,所谓招降,不过是徒劳无功,消耗时间和精力罢了!”
“如今我方既然已经破了前寨堡垒,夏军石炮和前寨塔楼,等巨型器械也被焚毁一空…”
“可以说,此次南下,已然没了太大阻碍,联军自可挟百万之众,一鼓作气攻灭李屠夫,定鼎河套...”
“此言差矣!”未等他把话说完,慕容威身后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文士,猛然跨前。
他整了整衣衫,言辞辩驳道:“正所谓兵戈一起,不知多少勇士埋骨牺牲!”
“此番事在人为,招降与否,成功与否,只有试过才知道...”
他言语尖锐,全身笼罩在黑色长袍之下,让人看不清其中面色。
此人赫然是之前的袁图先生,他一直跟随慕容威身边出谋划策,此番所谓招降之策,也是他献出来的。
亦如其所言,有些事不试试怎么知道计策行与不行,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试试就逝世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