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进入腊月,到了年关,北州也算略微热闹了一点。
官府准备了傩戏歌舞,要与民同乐。
家里准备了五辛盘、屠苏酒之类,吃的用的还算上心。
凤娘亲手给承嗣做了一套新衣服,才半岁的孩子,竟然用上了金丝,书心见了都不住惊叹,真是豪横。
清烟自己做了香包,挂在孩子床头,用于驱邪避祸。
丫鬟见了直说真奇怪,别人都五月单五才挂呢。
书心想了一下,也能理解她的一片慈母之心。
平安是不分季节年岁的。
星铭竟然让人送了风筝回来,要留着给承嗣长大了玩。
这让清烟颇为感动,凤娘更是高兴。
“就知道少将军看中承嗣,以后也想让小公子当将军呢。”
据说风筝是军里常用的物件,可能真的有这种意思。
书心不悦的只一点,送信回来的士兵她不认识,半句有用的信息也没打听出来。
宝儿、珠儿得了半天假,书心让他们去看庙会,她们玩的开心,没想到还想着主子,和肚里的娃娃。
一人买了个拨浪鼓,一人买了个泥泥叫,外头涂的五颜六色的,书心吹了一下,哨子挺响亮。
再有两个月,孩子就出生了,杨替一直没有消息。
书心情绪低落起来。
宝儿珠儿以为她担忧孩儿,便热心安慰。
“夫人,你怎么了?”
“夫人,你放心了,宝宝会平安出生的。”
书心勉强笑笑,手搭到肚皮上,隔着夹袄轻抚,若是没有杨替,她还能如何?
当初被杨替摆了一道,便故意拉着他死命歪缠,头几个月危险,她便趁机行事,自觉总会没了吧。
哪知道杨替一次比一次轻柔,光勾了兴致,又没啥太大影响。
就这样,还被封水发现了。
本以为行事很小心了,没想到在大夫面前无所遁形。
封水无所谓少夫人会不会背着飞骑将军找野男人,照他那样的小心思,甚至乐见其成,自己偷着笑。
偏偏她是他义女,杨替又是他半个徒弟。
书心放弃了,不再折腾。
但久久相处,她发自内心的想和杨替亲近。
有时候人很奇怪,本来的喜爱不多,也不是非他不可,但是亲近多了,慢慢就要非他不可。
过年头一天,程怀阮传了话,说仙果儿提前生了。
“母子平安。”
“这可太好了了!宝儿,你去,替我走一趟。”
有仙果的信儿,她精神也好了不少。
很快,宝儿回来传话,说她亲眼见了,仙果儿底子不错,没受大累。
“程夫人还说了,等过了年,她要亲自来看夫人。”
书心还惦记着打听杨替,便道:“可说别的了?”
“没有,程夫人说,她一得空就来,让夫人莫着急。”
书心想,生子是走了一道鬼门关,仙果这会儿正要休养,便歇了心思。
“可起名儿了?”
“说叫平安。倒没什么特别的。”
宝儿一说,珠儿也觉得这名字乏味。
“夫人,咱们小主子以后叫什么?定然不会这么普通。”
书心不悦,多好的寓意啊,这俩小丫鬟年岁太小,不懂。
“平安怎么了,平安多好啊!当父母的不求孩子大富大贵,就想孩子平平安安的。”
不过一想到承嗣,书心又嫌弃道:“好像官大起名就有文采似的,要我说,不如人家平安好。”
宝儿珠儿不知道哪里说错话了,讪讪的。
“夫人给小主子起名儿,定然是好的。”
“对啊,算着这一两个月就要生了,小衣服、褥子咱们都准备了,就差名字了。”
书心一说起自己的娃,连前头的事忘了个精光,疲惫的面上也略有一丝慈祥。
“我也想了很久,还没想好。”
“那将军怎么说?”
随他怎么说,都没问过呢。
也是这时候意识到,自从有了这孩子,都没和星铭说些交心的话了。
一转眼,又是一个月之后。
书心发动了。
这个时间里,她就俩感觉,一个是怕,一个是疼。怕是从始至终,不知道什么情况,有没有危险,会不会平安。
疼是一阵一阵的,先是宫缩,接着胎头下降,有一种下坠的感觉,和人有三急的大便感觉非常相像。
最后感觉要拉一坨大的,孩子就被拉下来了。
总体上还算顺利,从发动到接生完,稳婆医女在家里待了两个时辰。
新生儿长的不好,很皱巴,清烟撇了自个儿子来照看,说小孩皱巴正常,过几天就长开了。
这比宝儿珠儿强些,没大惊小怪,想说丑又不敢说。
有人照看自然很好,书心没拒绝,也挺感恩。
只是再过一个多月,就到了她和杨替约定的日子,还是没有信儿。
她心里真是又担忧,又期待,恨不得立马跳起来。
只是身子太疼了,动不了。
“夫人躺着别动,歇息几天就差不多了。”
星铭听说生了女儿,立马派人送了金锁之类的小玩意。
传话的士兵前头走,星铭后脚回来了。
他来不及等,想尽早看看女儿长什么样。
书心有些惊讶,问他军队士兵怎么办,他说只回来几天,不碍事。所以她猜到,这一年冬天,应该没有真的打起来。双方都是叫的响亮,谁也不出手。不是没人,是没粮。
*
这是书心第一个孩子,从出生前就惦记着起名字了,但是星铭的第二个孩子,从他知道,到孩子满月,他一次都没有提过叫什么。
书心有些不安,却不知道不安是从哪里来。
他对她一如往常,对孩子也没有不好,甚至比他那个叫承嗣的孩子还好得多。
可是他唯独没有起名字。
很快到了二月半,生孩子的伤痛已基本恢复,书心中间也与仙果儿见过几次,程怀阮看着为人忠实,但内里一点不古板,立即就帮着办了事。
他说,杨替被将军派去做鼓手,平常没有大碍,只有双军对战,冲锋阵前,对方才可能先攻击鼓手。
仗没有真的打起来,书心放心了。
她的信也被他派人递给了杨替,不是文字,而是一把中药,装在街上随便买的荷包里,里头有忍冬、当归、相思子。
可他迟迟没有音讯,反而是星铭,他突然出现,蹲着身子看摇篮里的女儿,从眉毛眼睛看到鼻子嘴唇,看完又对书心搂搂抱抱,黏人温和的不行。
“你怎么了?”
书心见他不正常,不是要准备征战吗,出去以后几个月都不着家的,生了孩子隔三差五的跑回来。
他不说话,过了很久,他的声音从她的脖子窜到耳朵,吓了一身冷汗。
“我安排杨替去那边当细作了。书心,半个月前就去了。”
霎时间,她浑身僵硬,那程怀阮的信送给谁了?
下一刻,星铭浑不在意的回忆起来。
“八年前,我记得你阿娘要给你说给一个秀才,后来他娶了寡妇,现在也在朝廷任职,寡妇刚生了孩子。”
“我想着,他们刚生了孩子也不容易,北地艰苦,就上书圣上,调任潶州去,你觉得怎么样?”
他轻声细语,听的人遍体发寒。
潶州偏远,比之北地更甚。
“星铭,我和程怀阮没关系。”
书心的嗓音不知道怎么颤抖了。
星铭大手抚着她的头,顺着头发缓缓向下。
“我知道,书心姐姐只喜欢我,只和我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