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御医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那林淑妃交给小人此物,要小人尽快给皇后娘娘服下,说若是小的不听她的话,她便要将小人当初帮她留胎,只待皇后娘娘加冕那日才小产的事,尽数告知陛下。”
天赐不屑的笑了一声。“她不过是讹你,此事说出去,只能惹得陛下对她更是厌恶,她哪来的好处?”
刘御医见他不信,更是焦急。“大人您不知,如今林淑妃只怕脑子已经不太正常了。”
这话倒是令天赐对他侧目而视。“原本淑妃娘娘听了王太医的诊断,只那孩子先天不足,所以失了便失了,并不怎么伤心。她无非是借着那孩子在皇后加冕之日流下,博陛下怜惜罢了。谁知那孩子在她肚中停留久了,伤了子宫,倒是落下诸多病来。后来她诬告皇后娘娘不成,陛下似是对她有所厌恶,莫说宠幸,便连她求见陛下一面也是不得。她后来每每叫臣去,给她开补身子促孕的药,小人开始时不时还好言劝她几句,但她听而不闻,却是沉浸在她自己的臆想之中。当时小人便觉得她神志有些恍惚了。如今听到皇后娘娘又怀了龙裔,大人没见,她叫小人过去商议的时候,那表情甚是骇人。她现在就是打着鱼死网破之心,逼迫小人谋害皇后啊!”
天赐听了这话,忍不住将手中的那些药一把攥在手中,紧紧的握住。
“还请大人给小人出个主意,小人自小学医,虽是医术不精,但究竟也没害过人性命。这谋害皇后和龙裔,可是诛九族的罪名,就算给小人多几个胆,小人也是不敢。只是之前协助林淑妃留胎一事,若被她说出去,小人也是难逃一死,只怕还要连累家人。”
天赐沉默良久,倒令刘御医更是紧张,他两只眼睛只管盯着他,盼他能给自己出个主意。
“既然这样,只能先下手为强。”天赐冷不丁抛出这句话,令刘御医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小人做不得杀人之事。”
“谁说让你去杀她了?”天赐忍不住蹙眉反问。
“那大人的意思是?”刘御医见不是令他杀人,心下一宽,忙将身子凑上前去询问。
天赐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这……”刘御医听完,朝着天赐看了一眼,脸色颇为为难。
“难不成你还能想到更好的法子?”天赐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还在犹豫,天赐又道:
“你切莫过于担忧,之前之事你也是受了淑妃的逼迫,一时糊涂,究竟也没害什么人。如今你悬崖勒马,举报淑妃意图谋害皇后,正是将功补过。陛下顶多是下旨去了你的职务,贬为庶民罚你出宫罢了。你一个宫里出来的御医,随便在外面开个医馆,还怕没人找你看病?至于开医馆的钱,你自是不必担忧,这些许费用,在下还是资助的起的。”
刘御医听天赐这般说,方彻底放下心来。他忙拱手道:“多谢大人提点。”
突然,刘御医的面色有些尴尬。
“大人,刚才等大人时小人多喝了几杯茶,如今有些尿急,可否借茅厕一用。
”天赐冲他摆摆手,他忙谢了出门,门外管家正候着,忙引着他往茅厕去了。算算他去的远了,天赐不动声色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扣开盖子,里面装的却是一些白色的粉末。他取过刘御医的杯子,往里面倒了少许,又用手指在里面搅动了一下,见粉末全溶了,这才把瓶子小心的盖好依旧放回袖中。
过了不多时,刘御医一脸轻松的回来。“叨扰多时,小人这就告辞了。”
“且不忙,再坐坐。”天赐指了指座位。刘御医见留他,也不好推辞,只得又坐了下来。
“刚才在下想了一下,陛下最近忙于军务,你若求见陛下,只怕陛下一时半会未得见你。若时间久了,就怕林淑妃见你迟迟不动手,抢先一步去告御状。这自首和被告就是完全不同的罪名了。”
“那大人说该当如何是好?”刘御医刚放松下来的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
“这也不难,你先写一封举报信,我明日面圣时,悄悄混在奏折中呈上去便是。”
“如此甚好,还是大人想的周到。小人每次见陛下,总是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倒是写下来更好些。”
“如今书房中有纸有笔,你且写了留下,明日我带去宫里便是。若陛下见了,找你问话,你便实话实说就好。”
刘御医又是再三谢了,跟着天赐去了书案处。桌上纸笔都是现成,他提笔思量一番,按照刚才天赐的授意,将前因后果都写在纸上。
“此事就有劳大人了!”天赐示意他不用去管那文书,只管丢在书案上晾干墨迹。
“今日刘大人来,可有其他人知悉?”他盯着刘御医的眼睛,审视他的神情。
刘御医忙摆摆手道:“没有没有,小人谨慎小心的很,便连家里人都不曾说。”
天赐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小人有一事不明,之前大人关照小人,无非是担心这宫里有人谋害皇后娘娘,只是后来淑妃娘娘计划在皇后娘娘加冕之日流产,以此争宠。当时小人也问过大人意见,大人只说令小人遵照淑妃娘娘的命令便是。倒是让小人糊涂了。”
“这后宫女人争宠那是避免不了的事,你不帮她做,自然有人会帮她做。只是若当时得不了淑妃的信任,此次之事,岂不是防不胜防?或许真有人就这么给皇后下了毒也说不好。”
“皇后娘娘得大人庇护,真是娘娘的福气。”
天赐哼了一声道:“你要知道,任何一个外臣,无论在朝中如何风光,但总要在内廷有所帮衬才是。外臣结交这后宫的娘娘,实在是普通不过之事。”
刘御医忙点头应声,天赐这话说的是实情,所以他并未起疑。
“刘大人也累了,喝杯水再去吧。”天赐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刘御医此时也觉得口中有些干燥,忙谢了一饮而尽,这才告辞去了。
这日,昭阳宫里,萦素正看着骏儿在乳母的帮衬下,蹒跚学步。突然门外报太后驾到。
自从淑妃控诉萦素在花盆中埋了巫蛊之物之后,太后便信以为真,自此再也不肯踏入这昭阳宫半步,更是不准她去万乐宫问安。今日突然到访,倒令萦素有些诧异。
她忙令乳母抱起骏儿,随她一起去门外迎接。待见到太后,行了礼,她小心翼翼的观其面色,见太后依旧板着脸如往常,心里便是忐忑不安,不知自己哪里又冒犯了她。
太后显然没想到孙儿也在,一瞥眼看到了孙子,脸色稍缓。她并不搭理躬身行礼的萦素,却径直走到骏儿旁边,换了一副笑脸,逗弄他一番。
日常太后也常常派人叫乳母带了骏儿去万乐宫玩耍,所以骏儿见她逗自己,也是笑的咿咿呀呀的,他现在还不会说话,口中却呜呜噜噜的发出近似捏捏的声音,显然是想要叫奶奶。逗弄了片刻,太后嘱咐乳母先带骏儿回育儿所。待两人去了,太后看都没看萦素一眼,一言不发的径直往昭阳宫前殿而去。
萦素知她对自己还有不满,只得苦笑一下,随她身后一起进了殿。“本宫听闻皇后又怀了身孕?”太后落了座,目光朝着四周扫了一圈,由是没见到夏尚宫的身影,紧绷的神经这才渐渐松弛下来。
“是,母后。”萦素低头认了,脸上有些害羞,这头生子还不到一岁,如今自己又怀了身孕,担心太后说她独霸专宠,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太后不置可否道:“当年本宫也是这般接二连三的为太上皇诞下皇子,如此倒免得皇室嫡子稀少,倒也甚好。”萦素原先还担心她说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来,听她这般说,忐忑不安的心才略微放下些许。
两人有日子没见,相对坐着,一时间无话,气氛倒是颇为尴尬。
“本宫也是从年轻那会子过来的,这后宫里女人争宠,再普通不过。哪年不要出那么几档子事儿,就倒不是后宫了。”太后沉默了片许,突然开口说出这话,倒令萦素不知该怎么接,只得缄口不语。
太后瞥了她一眼接着道:“要说这巫蛊一事,本宫从来都不信,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事罢了。要说淑妃那滑胎,只怕也是她先天不足的缘故,本宫这些日子也听太医令说起,淑妃刚怀孕时,太医令就给她把过脉,当时便觉得她胎儿不稳,只是也没派人给本宫禀明。没想孩子终究还是没能留住。所以此事,本宫也不准备继续追究是谁的责任,只是多嘴叮嘱皇后一句,日后还是洁身自好的好些,莫要再琢磨那些歪门邪道。你要对后宫的女人宽宏大度,才能彰显一国之母的气势,你想想若琳,当年若不是她劝陛下对你们雨露均沾,岂有陛下对你今日的恩宠?你就算能仿的了林淑妃一时诞下子嗣,又岂能防得住这后宫里这么多女人?只有自己多多诞下龙裔才是对这皇后之位最大的保障。”
萦素诧异抬头看着太后道:“母后,那巫蛊之物绝非儿臣的,儿臣也从未想过要害淑妃小产,此事尚未查清,还请母后莫要盖棺定论。”
太后只觉得自己已是忍气吞声给足了她面子,见她还是这般不知好歹,顿时面色一沉,刚要发火,终究念在她又有了身孕,只得咬牙忍了火气。
“本宫都说了,这淑妃滑胎,未必与那巫蛊之物有关。再说了,她说是你,你说不是你,查来查去查了小半年,也没个结果。那本宫该信谁的话?”
太后虽是忍下心头火气没有骂她,但语调依旧提高了几度。
“你们两人自己心里清楚究竟是谁弄出来的事!既然已经过去这么久,谁是谁非本宫也不想再去管,今日这般说,就是想提醒你,以后再莫弄出这般事就罢了!”
萦素听来听去,太后这话依旧是说认定了这巫蛊之事是她搞出来的,一口气憋在喉咙处下不去,脸胀的通红。
“母后……”她眼中已是落下委屈的泪来,还欲再说,却被太后一摆手阻止了。“你也莫再辩解。横竖枫儿对你宠爱备至,本宫说什么做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今日本宫来,不是跟你吵架的。对了,今日没见到夏尚宫,你可是遣她回尚宫局了?”她口中提到夏尚宫,眼睛忍不住又朝着四周扫了一下,确认没见到夏尚宫的影子,这才放下心来。
“儿臣准了夏尚宫一个月休息三日,正巧今日夏尚宫不在昭阳宫执勤,若母后找她,儿臣令人去尚宫所寻她过来便是。”
太后闻言皱眉道:“你还是找个理由,遣她回尚宫局吧。本宫不想看到她,尤其不想看到骏儿跟她有任何接触。”
萦素顿了顿,犹豫再三方道:“母后,您担心夏尚宫对骏儿不利,可是为了多年前与夏尚宫之间的误会?”
太后一惊,顿时站起身来。“你都知道些什么?是谁多嘴跟你说的以往之事?可是夏尚宫自己说的?她是怎么说?”
萦素不成想太后听了那话反应竟是如此之大,心下后悔自己口快说了那番话,忙站起身俯首回道:“是儿臣见母后似是对夏尚宫有所成见,所以才询问了她。既然母后当年也认为那事非夏尚宫所为,如何隔了这么多年,依旧不能释怀?”
太后愣愣的看着她,嘴唇哆嗦了一下。“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奴婢质问哀家么?”
萦素一脸惶恐,忙俯身致歉道:“儿臣不敢。”
太后怒道:“你不敢?你若不敢,哀家早就让你遣她回尚宫局,你非但不听,却还留她在此。你若不敢,刚才竟然敢对哀家说出那番大逆不道的话来!你这不是特意与哀家做对是什么?哀家为了枫儿,委曲求全,对于林淑妃受你巫蛊一事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究。你竟然还不知感恩戴德,哀家对你不过是那么一个无关痛痒的要求,你都还在推三阻四。如此倔强不明事理,真不知枫儿到底宠爱你什么?你这样性子简直跟那夏尚宫如出一辙!哀家生平最是厌恶不过!”
萦素轻咬嘴唇,心里倍感委屈。她一抬头迎上太后的眼风,倔强道:“母后,就算儿臣再说一千遍一万遍,那巫蛊之事非儿臣所为,还请母后不要委屈儿臣!”
太后原本以为她会立刻认错,没想到她依旧倔强,竟是还要开口反驳自己。心头火起,顿时扬起一只手,想要打她。手伸在空中,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从身后凌空抓住。太后惊愕回首,却是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夏尚宫。
夏尚宫松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冲她款款施礼道:“太后万安,纵使皇后娘娘有什么不是,太后您念在如今皇后娘娘怀着身孕的份上,也还请娘娘您消消火,顾念皇后娘娘腹中的龙子才是。”
她说完这话,全然不理会太后的反应,绕过她身子,去萦素身旁扶了她胳膊伺候着。
萦素冲她投去感激的一瞥,这被太后看在眼里,更是怒火中烧。“你,你不过一个奴婢,竟然敢对哀家的事指手画脚?”
太后一手指了夏尚宫,气的险些说不出话来。夏尚宫依旧是不卑不亢的冲太后低头道:“禀太后娘娘,奴婢并非对太后您有所不敬,自是刚才进来时恰巧听到太后娘娘误会那巫蛊之事是皇后娘娘所为,怕您一时动怒之下,伤了自己的身子,这才忍不住上前阻拦,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冷哼一声道:“如今事情还未查清,你又如何敢断言此事是哀家冤枉了皇后?”
夏尚宫微微一笑道:“原本奴婢今日不当值,正是因为那事突然有了结果,所以陛下才派人遣了奴婢过来跟皇后娘娘禀报一声。”
她这话一出口,太后和萦素都忍不住看向她。
夏尚宫转脸冲着萦素道:“禀娘娘,陛下令奴婢前来知会娘娘一声,说是宫里太医院里的刘御医留书自首,承认自己与林淑妃合谋,林淑妃那胎儿原本在娘娘加冕之前已经流产,是她令刘御医用药将死胎留在腹中,直到娘娘加冕那日方才流下,以此获取陛下的怜悯之心。后来林淑妃又弄了那巫蛊之物陷害娘娘,刘御医自言已是看不过眼,但是担心之前的事发,牵扯自己,所以并不敢言。如今林淑妃见娘娘又怀了龙裔,心生不满令刘御医给娘娘您下毒,刘御医不肯,林淑妃就以前事来要挟,刘御医思前想后,总是不敢做了谋害娘娘这灭九族的事,所以才写了文书自首,将这般事情一一说的清楚。”
太后听完这话,脸色微变。
“枫儿太过轻信别人,这又岂知不是皇后的连环计?”
萦素诧异的看向太后,刚才夏尚宫已经是说的清楚,太后非但没有对自己冰释前嫌,却又凭空给自己加了一条罪状。
“母后若是不相信儿臣,儿臣愿意与刘御医和淑妃三人对证,以证清白。”
夏尚宫却从一旁道:“刘御医自知此事非同小可,怕连累自家亲属,在留了自首文书后,已是服毒自尽。尸体和文书都是太医院值班的医童今早才发现的。”
太后瞥了萦素一眼,冷哼一声道:“这下可好,正是死无对证了。”
夏尚宫暗暗压了一下萦素的手,意思让她不要与太后争辩,却当着太后面冲着她道:“陛下令奴婢前来的意思,是讨娘娘一个指示,既然此事已经水落石出,这林淑妃该当如何处置,还请娘娘明示。”
萦素刚听了夏尚宫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心里正是有些迷迷瞪瞪,见她问自己话,一时却没了主意。“不知陛下怎么说?”她看向夏尚宫。
夏尚宫微微颔首道:“陛下说林淑妃企图谋害皇后,按律当死。只是这后宫里的事,还需皇后娘娘做主才是。”
萦素想了片刻,方道:“本宫虽是身为皇后,却还不曾处置过此类事,虽说林淑妃企图陷害本宫,但究竟没有得手。再者,本宫这又刚怀了身孕,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为肚中孩儿谋福,也不好开杀戒,不如将她贬为庶人,令她去冷宫里反省罢了。”
太后见她并没有咄咄逼人,反倒是心存良善,脸色倒比之前好看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