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相府的第一日,果然是连一个见不得人的物品都没有搜出来。莫说是龙袍王冠,便是连凤钗这样落人口实之物都没见到一个。
枫听了浩的汇报,俊秀的眉头顿时拧成一个疙瘩,心下焦躁不已。
他斜了一眼站在浩身边,一脸死灰色的骆榕,有些后悔自己这般轻率做下的决定。
他挥了挥手,令骆榕先出去。骆榕原本还担心陛下责骂自己办事不利,见他令自己退下,如逢大赦,飞快的跪拜了,逃也似的告退了。
令枫略微安心的是,浩的面色还算是镇定。
“浩,朕是不是太过草率了?”浩没有立刻答话,其实那日在殿里,他原本想阻止枫下那旨意,只是作为御前侍卫,他却与大臣不同,在朝上不能任意开口发表言论。
事已至此,如今再说这些也是无用,说来只怕更令枫烦心。想到这些,他究竟没把这话说出口。
“陛下,离三日之限还有两日,陛下也不用太过烦忧。今日只是先将相府明面上的地方搜寻一番,那样的东西,藏的必是隐秘,所以没搜出来也不足以为奇。”
枫叹气道:“相府朕也是去过的,虽比不上这万乐宫,但比起以前的太子府却不相上下。若要掘地三尺,谈何容易?更只怕他府中还有密室密道,再者,骆榕也无确切证据,万一只是道听途说……,朕确然是太过草率了,明明骆榕手里的证据足以治丞相大人的罪,哪怕罪不至死,至少也伤他几分根基。朕是太过想要彻底除掉他,所以反中了他的激将之法。”
枫略微沉思一番,令浩去宫外寻天赐进宫商议。浩答应了刚要去,枫又叫住他道:“对了,你出宫前,先去趟内延,跟皇后传报一声,就说朕有要事与天赐商议,晚些才能去昭阳殿,令她先行晚膳,不必等朕。”
见他没别的吩咐,浩这才匆匆忙忙的朝着宫外去了。等事情办妥,浩依照枫的旨意,忙去了后宫昭阳殿。原本是想传达了枫的意思就走,萦素却叫住他,摒弃了左右,只为问问他晓蝶的近况。
鉴于这宫里人大多见过晓蝶,所以萦素也不方便召她入宫陪自己闲聊。只得偶尔随着枫去护国公府时,两个好姐妹才能略见一面。
“晓蝶她近来可好?”
浩忙低了头,叉手道:“谢娘娘惦记,内子一切都好。”
“本宫时常盼着骏儿与善儿若能作伴,可以一起玩耍多好。”萦素口中的善儿是晓蝶的儿子,晓蝶怀孕比她早,儿子也比皇子骏略大些。
“禀娘娘,内子也常提起,等犬子略大些,能自己穿衣吃饭了,便让臣带进宫里,若陛下和娘娘不嫌弃,令犬子伴太子一起读书。”
萦素听了这话颇为开心。
“能这样最好,骏儿也能有个伴,便如浩总领与陛下少时一般。”
浩听她提起往事,脸上严肃的神色也是略微一松,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只是一瞬间,想起还有两日期限,若是在相府中搜不出龙袍皇冠,后面不知该如何收场。想到这,脸色又是一沉。
萦素察言观色,见他神色一喜一忧,心下好奇,忍不住多问他一句。
“不过是些前廷政事,娘娘不必挂心。
臣来此是承陛下旨意,陛下交代说今日有事与商大人商议,或是要晚些回宫。请娘娘自行用膳,不必等候陛下。”
萦素顿时一愣,忍不住呢喃一声。“商大人……”她突然记起之前枫与她提过的朝上之事。
“浩总领,本宫问你,陛下可是为了搜查相府一事烦忧?”这是政事,原本后宫女人不得过问,浩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她这问话。他这一犹豫间,萦素已经知道必是为了此事。
“本宫再问你,若是搜查不出来陛下想要的东西,陛下此事该当如何收场?”浩见她既然已经知道此事,所问话语也无非是因为关心枫,这才开口道:“禀娘娘,若是搜不出那物件,左相大人借了陛下理亏,只怕会在朝中大举清剿异己,势必然东山再起!这些且不说,更担心因为此事,左相大人在民间会大肆宣扬,令陛下失了民心,后果不堪设想。”
萦素没料到此事会如此严重,也难怪这几日枫便是见了骏儿,脸上的焦虑也是不减。
浩见她一时无话,惦记着还要去宫外传唤商天赐入宫,忙告退的去了。
萦素待他走后,过了好一会,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轻咬了朱唇,脑中却在思量一些事。过了不多时,眼中渐渐放出一线光来。
她张了张口,原本想叫青屏进来,一转念,才想起来青屏如今伤还没大好,是自己令她在她房里养伤。
只是皇后外出昭阳宫,按照宫规,身边至少是本宫执事宫女或是年长宫女要伴其左右才符合规矩。
她想了想,只得令人传了夏尚宫过来。
待天赐从御书房中出来,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皎洁的月色,原本沉重阴郁的脸色顿时舒展开来,一抹魅惑的笑意浮上他帅气的脸颊。
骆榕这个草包果然没让自己失望,他太过于求成,所以才会中了左相的计。
原本骆榕收集的那些证据足以给左相沉重的一击。但是左相算准了他若得知那个震天的消息,搞不好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说出去。龙袍王冠之事,只怕是左相故意找人泄露给骆榕得知的。但是这个计谋也有很大的风险,若骆榕是天赐,必然不会把这种无稽之言当成攻击左相的武器,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反倒是给了左相反击的机会。
不过思来想去,左相这一计也还有一个漏洞,即便是骆榕上当了,但是若枫不曾听信这个毫无证据的无稽之谈,依旧是没有什么作用的。不过只怕左相早已看透了枫,他太过于想铲除自己,所以才会这么草率,犯了这么一个天大的错误。
今日枫派人召自己进宫,果然坦诚是他错了,轻率了。但是那又如何?我恨不得你去死,为何要帮你?想起刚刚自己说自己也无能为力时,枫那惊慌失措的脸色,他险些笑出声来。
“萦素,你真该亲自看看,你那引以为豪的夫君,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如今天子与温峤势同水火,正是他乐得所见。
如今他朝着宫外而去。走了没多久,眼见前面不远便是内廷通往外廷的小宫门。突然,身边的灌木丛中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是谁在哪?”天赐警惕的停下脚步,手不自觉的放到了腰间,一摸之下,腰间空空如也,这才想起自己进宫是不能佩剑的。
不过便是赤手空拳,仗着英姑传授的功夫,打退十来个健壮的男人自是没有问题。
况且这宫里,除了宫女也只有太监。想到这,他心放松下来。
夜色中,一个身影从灌木丛中缓缓走了出来。借着月光,天赐看去,那人披着一个偌大的斗篷,从上到下罩得严严实实。看身影,那人身材高挑纤细,倒像是个女人。
那人走到他面前,将头上的斗篷揭开来,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美妇人。
“奴婢见过商大人。”那女人冲他款款施礼。
“你是谁?本官并不曾见过你。”天赐侧了侧身,冷眼看她,目光中依旧是满满的戒备。
“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而来,商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那女人言语间异常冷静,全无丝毫紧张。
天赐听她说皇后,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是一瞬间,那惊讶之色顿时隐去。
“如今天色已晚,皇后单独召见本官,只怕于理不合。”
“皇后娘娘有请大人,还请大人跟随奴婢前去。”那女人并不搭理他的说辞,脸色依旧平静如常。天赐对眼前这个女人顿时有了几分兴趣,抬眼细细的看她,虽说她年纪略大些,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必是个极致的美人。
“姑姑怎么称呼?”
“奴婢姓夏。”那女子却是夏尚宫。
“夏姑姑您前面走。”天赐一摊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夏尚宫也不推辞,依旧将斗篷拉起遮好,走在了前面。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到了一个小山丘处。
夏尚宫停下脚步,冲着山上指了指道:“娘娘在山上亭子里等大人,请大人自己上去吧。”
天赐眼神在夏尚宫身上转了几圈,没再说话,抬脚朝山上走去。虽是天黑,但临近亭子,借着月光,天赐依旧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如今正等在亭中。
他的心跳顿时加速。亭中人应是听到了脚步声,徐徐转过身,正是天赐日思夜想的萦素。
虽然他时常进宫,但自从那次马前救她之后,宫闱似海,两人竟是再也没有见过面。
“素儿”他忍不住喃喃叫出声来。
“天赐哥,坐下说话吧。”萦素面色平静若水,她指了指亭中的凳子,自己率先坐了下来。
天赐没想她开口竟是如此生分,心下有些失落。
“今日约你相见,是萦素有一事相求。”
萦素顾不上寒暄,径直开门见山。
“你我如何会生分至此?”不知是不是起风了的缘故,天赐感觉眼角下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
“宫里人多口杂,时间不多,素儿也不绕弯子了,天赐哥,希望你看在与素儿曾经兄妹的情分上,助陛下度过此次难关。”
天赐其实自刚才见她说有事相求,就已想到这点,但听她口中说出来,心里依旧难过至极。
“微臣以为娘娘是要叙旧,没想娘娘却是为了自己的夫君。微臣作为陛下的臣子,自会替陛下出谋划策,娘娘您何必又大费周章,若被人看到……”
萦素站起身,打断他的话道:“天赐哥,若是你肯诚心帮助陛下自然是好,素儿又何必冒险亲自走一遭?”
“你怎知我不会诚心协助陛下?”天赐冷笑的反驳她。
“若是你肯,陛下如今又岂会日夜难安?”
“萦素,眼下你也见了,你那如意夫君,到了这般田地,也不过是个无用之人。作为一个拥有天下的天子,却还要自己的女人为他抛头露面求人出谋划策?”
萦素摇摇头道:“若是陛下知道,必然不会允我来见你。素儿倾心于陛下,从来都不是为了他是一朝天子,只是因为……”说到这,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并未将理由说出口。
天赐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殷切。“素儿,你现在跟我走,他们都是害你国破家亡的仇人,谁死谁活又有什么要紧?让他们君臣斗个你死我活岂不是好?”
萦素抬头看他,微微摇头道:“便是复国了又如何?父皇母后,因为战争死去的那些人,都不会再活过来。如今天下太平,便是父皇在天有灵,也不愿这世间再起战事。”
天赐一时沉默。“夜已深,孤男寡女,被人看到了只怕娘娘您也说不清,微臣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转身欲走。却听萦素在他身后柔声道:“天赐哥,你一路辅佐陛下,助陛下良多,陛下对你,除了信任,还有感激。他常说,在这朝里,你与浩便是他的左膀右臂,你于他亦师亦友。”
天赐停住脚步,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好好的还挂在天上,为了自己眼角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天赐苦笑。
“天赐哥,素儿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素儿,但这又是何必?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你放下我,又何尝不是放过你自己?”
天赐听她这番话,猛然回头,眼中满是凄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任别的女子再美再好,却始终都不是你……”
“你曾经是那么一个善良的人,我还记得在南疆,有一年院子里来了一只小狗,又脏又瘦,是你给它洗了澡,养好伤,你对一只动物尚且如此……”
“娘娘您错了,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善良之人。你还记得你我初相遇吗?我是要去偷窃财务,无意间救了你。就是因为遇见你,第一眼就爱上你,我才愿意为了你变成一个善良的人。那只狗,我不过是觉得像极了以前的我,才可怜它罢了。你难道没有奇怪,为何那狗后来又不见了?”天赐微微冷笑一声接着道:“因为它养胖之后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可怜兮兮的小狗,所以被我跟其他邻家少年一起烧来吃了。”
萦素心中一痛,那时候她们生活清苦,菜里但凡有肉,天赐都让给自己和英姑吃,可是他一个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己却从未关心过他能否吃饱穿暖。
“天赐哥,不要因为我,让你的手上沾染更多人的血。”
天赐回过头来,怔怔的注视着她。
“说到底,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跟我走是么?”
萦素坚定的点点头道:“陛下不曾抛弃素儿,素儿自是也不会放开陛下的手。他若在,素儿便在,他若是因为前廷的争斗不能独善其身,素儿也当随他天涯海角。若是到了那时,天赐哥,素儿与你是再不会见了。”
天赐听她拿自己来要挟自己,心中更是一痛。不待他开口,萦素已是与他擦身而过,朝着亭外走去。
待萦素去的远了,天赐这才缓过神来。他冲着天上的月亮怔怔的看了两眼,心里仿佛要滴出血来。
思之良久,他咬了咬牙,从亭子里走出,没有出宫,却转头朝着刚才才出来的御书房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