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虽是已经入了秋,但秋老虎反扑,倒比七八月那会子还热些,萦素已是六七个月的身孕,更是燥热不堪。
这日,陛下去早朝,她便带了青屏,一起去御花园凉亭中乘凉。
青屏依旧是令两个小太监抬了一顶轻便的软轿,自从进了夏日,原先冬日里用的轿子闷不透风,所以弃而不用,各宫里的娘娘去赏花乘凉都是用这种轻便的小轿椅。
考虑到自家娘娘现在身体沉重,青屏便找了两个身体壮硕些的太监抬着轿子一路朝御花园走去。
萦素坐在轿椅上,手里举着一把绣花团扇轻轻扇着,虽说只还是早上,但是太阳已经发出耀眼的光来了,让人无法直视。
青屏跟在轿边,手里拿了伞,倾斜着替她遮挡太阳。一行人正走着,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匹脱缰的马来,后面一帮太监都跟在马后狂追。
抬轿的太监见那马横冲直撞的朝着这边来了,忙抬着轿椅想要躲避,只是那马忽左忽右,倒是搞得一帮人不知该往何处躲避。
青屏见那马冲着自己而来,一时也是吓的不知所措,心里根本顾不得自己,只是想着莫要惊了轿子上的娘娘,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萦素坐在轿椅上,抬着轿子的太监步伐不稳,慌忙间,她丢掉扇子,用手抓紧了轿椅的扶手,身形狼狈不堪,由于是担心肚中的胎儿,心里恐惧到了极点。
眼见那马离众人还有不到十米的距离时,一个身影突然飞身跃了出来,一跃之下上了那马背,用手迅速抓起了缰绳,硬生生的将那马的嚼头勒紧。
那马跑的正欢,被他突然拽紧缰绳,脚下收不住脚,竟是仰头长啸一声,横横的摔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
马背上的人在马倒下那一瞬间,从马背上跃下,定定的立在了青屏身旁。
后面追马的太监见马摔倒在地上,忙一起奔了过来,拉紧了马的缰绳,见萦素脸色煞白的坐在轿椅上,吓的齐刷刷的跪倒一片。
青屏强行平息了一下惊恐的心情,对着跪在最前面的大太监斥责道:“今日险些惊撞了贵妃娘娘,若是娘娘有任何差池,你们如何担待的起。”
领头的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杂家该死,杂家该死,这马是今日刚进贡来的贡品,是杂家们一时没有看住,跑了出来,没想到冲撞到了贵妃娘娘,真是罪该万死。”
饶是过了这一会,青屏的脸色还是惨白。她看向萦素,想听她如何处置,却见她微微皱了眉,只是怔怔的看着刚才制伏那匹烈马之人。
青屏随着她目光看去,那人倒是穿了一身朝官的服饰,却不像是太监。
论理,这后宫中本不该有男子进来。青屏考虑到刚才是这个人救了贵妃和自己一众人等,语气也不好太严厉,便冲那人道:“你乃何人,此是皇宫大内重地,任何男子不允许擅自进出。”
那男子冲着她豁然一笑,倒是让青屏脸上一红,原以为枫与浩便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没想到眼前此人,竟是一种别样的风流,一笑间,不知会颠倒多少姑娘。
那男子不急不慌的冲着萦素行了一礼,徐徐道:“在下乃陛下任命的中常侍商天赐,今日早间应陛下邀约,在宫内商议了政事,如今正要出宫去,无意间见这疯马横行宫中,怕惊扰了宫里的娘娘们,便自作主张拦了下来。”
萦素心里百感交集,没想到与他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面。听他如此说,才知道今早枫说要早点去与人商议国事,约得竟然是他。
天赐抬起身来,眼睛看向萦素,见她如今虽然容颜未变,肚子却高高隆起。
他心中一痛,口中幽幽道:“没想到竟在此遇到贵妃娘娘,微臣叩见贵妃娘娘。”说罢,他跪在地上向萦素行了君臣之礼。
萦素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天赐,也不知是因为刚才受到惊吓的缘故,还是怎地,只觉得心跳始终不能平静下来。
良久,她轻叹一声,挥手令抬轿的太监将轿子落下来。冲着跪在地上的一干太监道:“本宫虽是受了惊吓,但是好在有惊无险,你们先都散了吧。”
地上跪着的领头太监原本已经心存了至少要被杖罚的打算,没想到娘娘竟是不曾责怪,忙再三叩头谢了恩,带着一众太监拉着马一溜小跑的去了。
萦素从轿椅上站起身来,青屏忙上前扶了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远处倒是有个凉亭,便对青屏道:“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点惊吓,本宫只觉得一阵心慌,你快些去请了太医过来,本宫就在那个凉亭内等着。”
青屏听她说身体不舒服,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忙劝道:“娘娘不若赶紧回宫吧,奴婢找人去禀报陛下,莫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萦素皱眉道:“只不过是受惊心慌罢了,那就有什么大事,你且赶紧的去,且不要禀报陛下,莫让陛下虚惊一场。这里有随行的太监在此,你还怕什么?”
青屏见她脸色有些不好看,平时从来没见她这般对自己恼怒过,怕她生气动了胎气,忙答应了,她犹豫着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中常侍,也不知要不要他回避,但见娘娘未发话,只得咬了咬嘴唇,交代抬轿的两个太监照顾好娘娘,自己忙一路小跑的去请太医了。
待见青屏去的远了,萦素复又坐上轿椅,吩咐抬轿的太监抬着去那凉亭。
只是待从天赐身边经过时,萦素冲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天赐听闻,待她走在前里,自己便站起身来,跟在她轿后一起朝着凉亭去了。
萦素吩咐抬轿的太监站在离亭子较远的地方候着,自己走在前面进了亭子。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头未曾回,只幽幽叹了一口气。“天赐哥,你这又是何苦。”
天赐在她身后凄然一笑。“听娘娘此话的意思,是不想见到我。”
萦素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神却有些无奈。
“天赐哥,如今你富可敌国,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不成,为何却要谋划到陛下身边,我……,却不知你所图何事?”
天赐面不改色,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依娘娘所见,娘娘以为在下所图何事?”
萦素道:“之前的如意夫人,不知是否你的安排?”她虽然问出此话,但是想他必然会推脱不知。
没想到他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正是。”
萦素吃惊的看着他
“如意夫人事已败露,她的同党如今还在通缉中,你如何还敢进得这宫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天赐鼻中轻哼一声。
“娘娘您既然猜到了是我,为何没有向陛下举报?”
萦素心中一软,柔声道:“陛下常赞你雄才伟略,有丞相之才,天赐哥你若是真心辅佐陛下,之前之事我便当是从未知晓。”
“素儿,我做这些,你心下应当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眼前的天赐依旧如往昔一般的固执。萦素叹息道:“你若真心顾念我,应知只有陛下安好,我自是安好,若是你做出任何伤害陛下之事,我必不得独活,也必是不能原谅你。”
她知如今天赐作为谋士频繁出入枫的身边,纵然枫身边有浩和王万石在,但是所谓防不胜防,若是他有心置枫于死地,却不是难事。若要警告他,他必是不会听,只有拿自己的安危要挟他,只怕他还有所顾忌。
天赐吃惊的看着她。
“为了他,你竟是拿自己来要挟我。既然如此,当初何必要母亲带我一起走,便让我流落街边,死生由命岂不是更好?”
他说话间眼神凄苦,萦素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幽丽国初见的那个落魄少年。她心头顿时一软。
“天赐哥,当初若不是遇见你,我险些遭了歹人的暗算。你对我得恩情我自始至终都记得,我视英姑如母,英姑又认了你做义子,我始终便将你当成亲哥哥一般看待。”
天赐凄然笑道:“我自小无父无母受人欺凌,那时每日像条狗一般的苟延残喘的活着,便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只想哪日了解了这条贱命方好。”
他抬眼看向萦素,目光变得真挚而灼热。“直到遇到你,我仿佛才重新活过来。是你给了我一个名字,是你令英姑收养我,给我一个家,自此,在这个世界上,我才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天赐哥,天意难料……,若是我少年时从没遇到过陛下,再若是当日,你没有去寻那财宝……”萦素原想说那日原本已经放弃了寻枫,都已经准备回去了,只是天赐执意去寻那财宝,后来阴差阳错,才成了现今的模样。
天赐听她提到财宝,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素儿,这些财物原本就是你父皇留给你的,我去取出来,无非是想帮你复国报仇,你跟我走,那些东西我从未想过要占为己有,一切的一切,我都会还给你,当初并非是我贪念财物迟迟未归,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萦素苦笑着看了他一眼,无奈他错会了自己的意思。
“天赐哥,你我相处多年,我如何会误会你私吞财物?那些财物,我自始至终从未看在眼里,对于我来说,一茶一饭已是足矣,要那些何用?”她顿了顿又道:“当初父皇出门迎敌之时,我悲愤万分,曾经对父皇说,将来我要为国复仇。我永远记得,父皇回头冲我温柔的一笑,他对我说,只要我能好好的活着,便是他最大的希望。以前生在皇宫我不明白,后来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看到那些灾民朝不保夕我才明白。谁当政对于百姓来说并无关系,能让他们安安心心的生活下去,那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为了复国,难免不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所争的不过是王位上一人的更替,苦的却是普天之下的百姓。父皇一生爱民如子,他若在世,必是也不想看到这般结果。”
天赐鼻中哼了一声道:“你这般说,不过是眼前王位上的人是他,若换是别人……”
萦素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隆起的肚子,腹中胎儿刚刚在肚中伸展了一下拳脚,令她感受到他的存在。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事已至此,天赐哥你又何必再强求?如今我也怀了陛下的骨肉,你若顾念你我之间多年的兄妹之情,恳请你诚心辅佐陛下,以令国泰民安,如此做个千古留芳的忠臣岂不是好?”
萦素说完这句,眼见远远的,青屏带了太医朝着这边来了,便接着道:“我也乏了,你且退下吧,被别人看到,怕是有闲言闲语,终究是不好的。”说罢,背了身子,不再看他。
等到青屏从亭子外唤她,她转过身去时,亭子里已经不见了天赐的身影。
太医忙上前为萦素把了脉,好在无事,便开了一方压惊的药方作罢。
天赐站在远处怔怔的看着亭子里的萦素,他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别说枫身边只有一个浩和王万石,便是多上十倍,也都不是自己的对手。自己之所以没有向枫下手,便是因为早就料到了萦素会如此说,杀了枫不难,难的是自己今后将再也得不到她的心。
“素儿,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