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泉州内人心惶惶。
人人都传,仓山的那群土匪,已经在距离泉州仅仅几十里外的地方安营扎寨。
这是要打仗了。
百姓们本就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横竖这日子也不会变得更差,大不了就是一死。所以,对这个消息的反应也没那么剧烈。
可有人不同。
刺史府内。
泉州刺史拖动着肥胖的身子,一怒之下砸了桌子上的所有物件,“噼里啪啦——”碎的碎,摔的摔,滚的滚。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怒道:
“好一个裴铎!”
“说着要邀本大人去和平谈判,可谈判还没开始,他自己就进军到了城外,这不是明摆着要打仗,还有什么可谈的!”
府中人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匍匐在地,就算被物件砸了也不敢吭一声。
幕僚下意识地擦了擦自己手心里渗出来的冷汗,小心翼翼道:
“大人息怒。”
泉州刺史顺手将茶壶砸了过去:“怎么息怒,裴铎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下贱的玩意儿,你让我怎么息怒?!”
幕僚不敢动,只得硬生生地挨着,鲜血顺着脑袋流到了脸颊上。
他谄媚地说道:
“大人,他现在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土匪而已,仓山匪窝里的只有一万人,怎么能和我们正统的守卫军相比呢……”
更何况,这些年来,泉州和梧州之间一直都有不间断的合作,本来就临近边境,地处偏远,又逢时局动乱,瞒着朝廷做了不少招兵买马的事情,只为了有一天能自立门户。
泉州刺史冷笑一声:
“本来打算留他多活几日,既然他上赶着送死,可就怪不得我了。”
“我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现在最大的麻烦不是他,而是泉州城外……带领大军的七杀和长庚将军。”
幕僚觉得奇怪,恭敬地说道:
“大人,属下不明白,两位将军已至泉州,为何置身事外,而不去仓山剿匪呢?”
这也是泉州刺史迟迟不肯开城门的原因之一。
他原本是想借那两位将军的手,先灭了裴铎的匪窝,然后再想一番托词,放他们入城。毕竟泉州肯定敌不过两位将军所带领的大军,识时务者为俊杰,与梧州的合作在利益面前随时可以终止。两位将军的重要意图是去边境,并不会过多为难他,也没有根本就没有证据能指向他意图叛变。
可是,太奇怪了。
仓山的土匪驻扎在城门西,大军驻扎在城门东,竟然互相不干涉,就跟对方不存在似的。
幕僚心中咯噔一声,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颤巍巍地说道:
“大人……您说,裴铎那小子,不会被他们招安了吧?”
泉州刺史阴沉着脸:“……要是真的被招安了,城外的就是一拨人,而不是两拨人分开。”
可若不是招安,一个匪窝,两位将军为何不端了它?
怀疑的种子彻底埋在心头,越扎越深。
泉州刺史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
“属下觉得……他们一定是达成了某种协议,裴铎很可能私下早就找两位将军谈过了,”幕僚焦急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两位将军听信了裴铎那小子的话,我们不仅动不了他,而且……还会自身难保……”
不行。
绝对不可以这样。
泉州刺史总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带好精兵护卫,明日那小子的邀约……我赴了!”
“是!”
泉州刺史原本只是想口头上答应,实则让梧州刺史和裴铎鹜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
眼下却容不得再置身事外了,稍不留神,裴铎这小子完全可以以两位将军为由,同时再说服和梧州合作,梧州答应的可能性会很大,到时候……他岂不是成了最大的小丑。
他必须得赴约。
——
营帐内光线有些昏暗,仅有的几处通风口透入光亮。外头,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马匹被拴在帐篷附近的木桩上,不时发出低沉的嘶鸣。
裴铎靠在椅上,抬头望向站在一旁、神色自若的月流云,压低声音问道:
“你之前不是说……泉州刺史来不来都不重要吗?为何又突然设计,让他前来赴约?”
月流云沉吟道:
“之前没有太大把握,所以想稳妥一些。”
裴铎点点头:
“所以现在有把握了?”
月流云:“当然没有。”
裴铎:“……”
裴铎:“你是认真的吗?”
月流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看开点朋友。人嘛,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过去了。”
“活着就活着,死了就当没活过呗。”
裴铎:“……”
你让我感到陌生。
裴铎十分佩服:“……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心可真大。”
月流云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又怎么知道我在开玩笑,不是在说真心话。”
裴铎抱着手臂朗声笑了笑,真诚道:
“……单凭这几日的相处来看,你似乎还挺贪生怕死的,不会如此豁达。”
月流云:“……什么话。”
她强调道:“这叫惜命,谢谢。”
裴铎颇为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下一秒,他似乎嗅到了外头异样的气息,如鹰一般深邃锐利的眼睛赫然变得凌冽起来,站起身来,低声道:
“来了。”
果然,须臾之后,外头便传来了通报的声音。
“两位大人到了!”
不一会儿,帘子赫然被掀开。
泉州刺史肥头大耳、衣着光鲜奢侈,就连其幕僚浑身也透着华贵的气息,凶狠的眼神在进帐的那一刹那便隐藏了起来,面无表情的入了座。
旁边的梧州刺史则与之截然不同,面容显得异常憔悴,皮肤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变得苍白而干燥,眼窝和脸颊凹陷,头发稀疏,失去了弹性,像是枯草一般贴在头皮上,衣着也显得十分朴素。
而他旁边的那位幕僚,面容清俊出挑,身形修长高大,却有一只胳膊悬空着,落了残废。
霎时间,月流云瞳孔地震。
……这个人,她是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