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流云没有说话。
因为……她在刚刚脱口而出的那一刹那,就想到了这件事。
……与此同时,也想起了他幼年时的经历。
她在这个世界遇到了很多人。
但每一个人都像是在被炙烤过的刀尖上行走一样,步步剜人血肉,刮人骨髓。
若是这个世道能再好一点,这些人身上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他们应该会过得很幸福。
她忽而觉得……
自己拼命去做这些事情,真的是有意义的。
裴铎见月流云神色微异,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朗声笑了笑,开玩笑缓和气氛道:
“……老子一个土匪,不识字怎么了。”
“不过,你不是那什么新科女状元嘛,若是你有心,也可以教教老子。”
月流云抬眼看他。
裴铎只当她要跟往常一样,客气而疏离地拒绝他,又或是同样开个玩笑,一笑而过。
却不料,月流云竟点了点,道:
“好啊。”
裴铎怔愣在原地,瞳孔微缩,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月流云拿起笔来,在纸上开始写字。
她轻笑道:“……今日虽然事多,但裴公子方才帮我研了墨,我教裴公子两个字还是无妨的。”
“唰唰——”她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油墨未干,黝黑发亮。
少女低头写字时发丝轻垂,正如那幅画像上一般动人,长睫遮住了她的眼睛,仿佛那些坏心思也被藏住,只留下文弱精致的书卷气息。
裴铎忽而呼吸一窒,耳边自己的心跳声清晰了起来,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
似乎与之前任何一次有意无意地接近都不同。
之前有欣赏、有试探、有钦佩、有征服欲、有占有欲、有利用……
但唯独不像现在这样……奇怪。
裴铎闭了闭眼。
月流云写得很快,她眼中含着笑,伸手将写有字的纸递给裴铎。
“写好啦,这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裴铎睁开眼接过来,目光灼灼地投向黝黑的字体,说道,“……这个两个字是……‘裴铎’?”
“当然不是了。”
月流云眼中的笑意越深,却强行将自己的嘴角下压,说道:
“……这是‘二狗’。”
裴铎:“……”
裴铎:“月流云,我杀了你。”
——
月流云最后还是把这尊“大佛”给请走了。
……信也写好了。
然后,她便将其用烛火点燃,静静看着它化为灰烬。
……信只是一个幌子,助她理清一下思路,具体的事,她还是得亲自去见楚时清和夏若至,但凭一封信,不仅说不清,还没有诚意。
明日一早她便动身。
如今时辰已晚,她也该休息了。
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她不习惯熄灯,这几日也是燃着灯睡觉。天气在慢慢回暖,夜里的风虽然并不冷,但夜里有可能将灯吹灭。
月流云清洗完砚台,拭干了手,转而起身去关窗。
然而刚到窗口,就见有一颗熟悉的脑袋,鬼鬼祟祟地从底下探出,画面极其诡异,且不唯美。
月流云:“……”
“别关,姑娘,先让我进来。”
风宁四周张望了下,以极快的速度翻窗而入,动作娴熟,神色坦然地跟回了自己家似的。
“啪——”一声,为了不让人看清屋内的景象,月流云果断地关了窗,又转身靠在上面。
她揉着眉心,似乎是在怀疑人生。
怎么哪哪都有他!
她都到梧州来了,居然还能被他跟着。
……而且,这人身手好到令人瞠目结舌,无论是启明将军府,还是土匪的营寨,都能偷偷摸摸地闯进来,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副业。
月流云按捺住自己的震惊,问道:“我记得,你不是被派去皖城执行任务了吗,怎么会在梧州?!”
风宁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上的幽怨和心酸。
“……属下也不想啊,但陛下非得让属下跑东跑西,属下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期待的薪资和待遇应该是“事少钱多离皇宫近”。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老板很抠门,也很变态。
若不是南宫明烛没那个闲情逸致,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如此精准地和他反着来。
“行吧,”月流云抱着手臂,无语地问道,“……那你家陛下派你来什么事?”
此时,风宁竟慢慢收敛了神色。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思忖了片刻,转而说了另一件事:
“姑娘可能不知,我在来这里之前,率先遇到了长公主殿下和贤妃娘娘。”
月流云微挑眉头。
……也难怪他会找到这里来。
她点了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风宁沉吟道:
“长公主殿下和贤妃娘娘告诉属下,她们想要做一件事,可能需要属下的帮忙。”
“属下了解详情之后却发现,此事恰巧与陛下交由属下的事不谋而合,属下觉得……属下做的是对的。”
“于是,殿下和娘娘托属下……告诉姑娘您一个消息。”
月流云心头微惊,一个念头自脑海中闪过,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果然,就见风宁拱了拱手,继续正色说:
“……七杀将军和长庚将军已经答应了姑娘您的请求。”
也就是说,是风宁说服了他们。
月流云低头沉默了半晌。
她神色复杂,并未出言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所以……他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风宁郑重地朝她行了一礼。
他道:“是让属下……把一件东西交给您。”
说罢,他便恭敬地将东西放在桌上。
月流云瞳孔紧缩,怔愣在原地。
“属下还有别的任务,先行告退。”
“祝姑娘……不,祝月大人一切安好,万事顺遂。”
窗户“吱呀——”一声,风宁来去匆匆,身影很快从窗边消失,屋中重新归于寂静。
屋外悬挂着一串风铃,夜风中叮咚作响。
屋内,油灯缓慢燃烧着,火光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油尽灯枯,月色昏暗。
月流云一夜未眠。
只是静静地坐在木椅旁,注视着那物件,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黑暗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