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刺史他……答应邀约了吗?”
裴铎眸色稍暗了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往后靠了靠,翘起二郎腿,说道:
“他答应了。”
裴铎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泉州刺史这个人睚眦必报,心眼极小,肯定对他恨之入骨,根本不可能和他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判,不直接派兵来打就不错了,怎么会答应他的邀约?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人要借见面一事提前做好埋伏和刺杀。
月流云倏而笑了,起身往砚台里倒了些水,又重新坐下开始研墨。
“……裴公子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他为什么会答应,他是不是……想故意设下陷阱?”
裴铎:“……”
又来了,又来了。
他才和月流云相处了短短几日,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她看穿了。这姑娘跟有读心术似的,他想什么都能猜到。
别说什么证明她的价值,单凭心眼子这一点,他就甘拜下风。
裴铎一把夺过来她的砚台,拿起墨条替她研磨了起来。
他挑眉问道:“……所以,依你认为,这是为什么呢?”
月流云见已经有人替她研墨,便铺开纸笔,说道:
“……换位思考一下,泉州刺史听到你想邀约他见面,是不是也会认为,这是一场鸿门宴,你想设下陷阱刺杀他呢?”
“你防着他,他自然也防着你。”
裴铎点了点头:
“那倒也是。”
月流云坐下来,耐心地等着他研好墨,说道:
“……可这本来就不是你们两个人的游戏。”
裴铎微微一怔。
月流云接着说道:
“正如那日我所说的,七杀将军和长庚将军想要从梧州到达边境,就必须得穿过泉州,而你是山匪,泉州刺史再不济也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官员,两位将军剿匪的可能性远远大于清剿泉州的可能性。”
裴铎听得神色越来越凝重,将磨好的墨递给她。
月流云在纸上勾画着,依旧是浅浅地笑着说道:
“……可是呢,梧州的那位刺史大人,怎么可能会允许……两位将军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穿过泉州。”
“于是我合理猜测一下,他应该也会向泉州刺史邀约,详谈此事。这种很有可能会让泉、梧两州长期合作的大事,不会晤详谈是说不过去、且没有诚意的。”
纸上“梧”这个字被她圈了起来。
她将笔锋移到“泉”字上,又道:
“裴公子,凭你对泉州刺史的了解,他夹在这三方势力里,会怎么办呢?”
裴铎沉沉道:
“……他会先想着置身事外。”
“嗯呐,”月流云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场邀约,前去赴约的人,应该会是梧州刺史。”
裴铎问道:
“那泉州刺史呢?”
“不重要,”月流云用笔在“泉”字上打了个叉,说道,“……他去了更好,不去了也无所谓,反正我想要的目的应该可以达到。”
裴铎忽而反应过来,倏然望向她,说道:
“所以……你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泉州刺史,而是梧州刺史。”
“嗯呐,”月流云再次点头,道,“裴公子聪慧。”
裴公子本人早就已经不认为自己聪慧了。
裴铎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忽而道:
“……老子可能做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月流云有些意外地问道:“什么?”
这个节骨眼上,可不兴出什么事。
裴铎继续真诚地说道:
“就是不应该上你的贼船。”
月流云:“……”
说什么呢这人。
裴铎则是十分感慨。
……她虽然长着一张单纯无辜而又善良的脸,实则心黑得可以,能把他忽悠瘸,还让他心甘情愿地被忽悠。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根本就掌控不了她。
从他被她的外表所迷惑、又被她看似真诚的言论所打动时,这场荒唐的“合作”便早就开始了。
月流云眨了眨眼,半真半假地笑道:
“哎呀……裴公子这是什么话,我现在可是受制于你。若我真的骗你,你大可以直接杀了我。”
“而且,按照我的计划,裴公子就没有获得利益吗?我有伤害到裴公子吗?我没有按照一开始所说的去做吗?”
裴公子被她的三个反问给整得无言以对。
月流云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语重心长道:
“……裴公子,您既然能被我说动,就说明您是赞成我的计划的,否则……您根本就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不是吗?”
他大可以将她所说的那一切当成耳旁风。
可他没有。
他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可这才是裴铎最无奈的一点。
对啊。
明知道月流云是个黑心的,可不得不承认,现如今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她的计划符合他的利益最大化。
他不想服。
但又无可奈何。
裴铎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擦了擦唇,问道:
“那七杀将军和长庚将军呢?你有办法说服他们吗?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啊……”月流云轻叹道,“我觉得……我的那两位朋友大概率不会成功。”
若是她现在还在南宫明烛的壳子里,会不会一切都容易很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耗费心力地去讲利害关系,去竭力赢得他们的信任。
夏若至和楚时清都是好人。
但很难会相信她。
月流云坐下来,笔蘸了下墨水,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想,我还是得努力一下,写一封陈情信,若我的那两个朋友没有成功,就将信寄给他们。”
“当然……若还是不行,我就另寻他法。”
裴铎点了点头:“哦。”
月流云想了想,抬眸对他认真地说道:
“嗯……这个东西好像不能给你看,所以……还请裴公子回避一下吧。”
裴铎嗤笑一声,说道:
“没必要。”
“因为老子根本就不识字。”
月流云手一顿,惊诧地望向他,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裴铎不动声色地隐去眼底的落寞,转而一如既往地露出爽朗的笑容,道:
“这有什么,方才荀姨不都告诉你了吗?我自幼参军,怎么可能会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