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秉义坐那儿,静静地听着叶小雪讲她生父在国外的经历,就像听神话故事。
他边听边想,这老小子现在装的老成持重,年轻时也是个活猴子。
他又想起父亲跟他斗了一辈子,现在看来,父亲根本斗不过他。
无论是比家产,还是比心计,一老为实的父亲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看叶小雪讲述中,时而悲愤,时而大笑。心中有些宽慰。
斯人这么多天来,为她耗费的心血,也值了。他想趁她高兴,多了解点情况,追问:
“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他回国后的情况?既然回了上海,为何没认你们?”
叶小雪收敛了笑容,接着叙说周少爷回国后的情况。
周少爷眼神呆滞,坐船上思前想后。总觉得这次坐牢,坐的稀里糊涂。
始终怀疑老洋鬼子拉斐尔搞了鬼,但他心里也疑惑。
如是他拉斐尔有意让老子坐牢,他不也违反了契约精神吗?
他整了几条,觉得怀疑他没错,非他莫属。比如:
都说法兰西很文明,文明国度。抓人坐牢,总应该讲证据吧?证据呢?
抓老子坐牢,一句革命党了事。接下来不给吃喝,不管不问。这叫文明吗?
既然有人指控老子是革命党,指控人呢?站出来亮个相噻。
说有照片为证,照片呢?拿出来亮给老子看看,让老子心服口服。
尤其是拉斐尔女儿在监狱上班,凭她警察身份,谁敢造次?犯人敢揍我吗?不想活了差不多。
再说,石静怡等三个女同胞,已去了苏联,她们根本不可能举报我。
本市留学生,除了游行示威被抓,谁像我这么规矩的老实人也抓?
他越想,越觉得老洋鬼子在算计他。动机也很清楚,想找名目,最后讹诈一大笔钱。
还要老子对他感恩戴德,用心何其毒也?什么西方文明?
狗屁!强盗!呸!
他偷看老洋鬼子一副得意神态,愈发感觉是他暗中作祟。
妈的,要回国了,没机会整他了。哎呀,悔死我了!周少爷啊!你早干什么去了?
现在上了船,再想整他一下。为时晚也,拿他没办法了。
骂他个七荤八素?他听不懂,对他来说,不疼不痒。
趁他不备,推他下海?还是没意思。天气这么热,等于帮他洗冷水澡。
冷不防砸他脑袋,再推下海?不行,他这个年纪,砸下海,捞不上来,事就大了。
他逼自己想一条不需要动手,又能让老洋鬼子痛不欲生之计策。
苦思冥想,老狗日的有啥软肋?对了!他软肋就是钱,他想钱,想疯了。
他说为我忙前忙后,其实他忙的是金条。如果没了金条,他就四大皆空。
可是,老东西视钱如命。本少爷为泄私愤,要人家命,有点不厚道,也残忍了点吧?
想起被他送监狱吃的苦,决定戳他一下软肋。只能戳一下,让他知道痛就行了。
又想起他见到老爷子,肯定要告发本少爷坐牢的事。那结果就一塌糊涂,要老爷子的命了。
这老小子不是个东西,你不仁,休得怪我不义。不能心软,干脆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不至于为二十根金条送命吧?不会,他爱钱,更惜命。外国人就是比中国人想得开。
当听到客轮喇叭告知:有在广州码头下船的旅客,做好下船准备。
他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胜败在此一举。心里恨恨的想。
老洋鬼子,老子去法国途中,让你发个电报。你老狗日的,竟糊弄我,还说什么做梦去吧。
老子回去送你一句话,你想拿奖金?还想算保费?对吧?做梦去吧。嘿嘿。
你弄丢了本少爷,老爷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秉持契约精神。
他凝神想好了金蝉脱壳步骤,先去了客轮广播室泡洋妞。然后回来问拉斐尔,客船何时到南京?
老洋鬼子正盘算面见周老先生,保费应该加多少?听他问,答一句,还有一两天时间。
周少爷装作兴奋的拍着手,嚷道:
“好,太好了。就要回家了。离家三年了,这一下又可以和家人团圆了。”
他接着跟拉斐尔抱怨:客船离家乡越近,越睡不好,不知怎么回事。
老洋鬼子竟然用中文替他说出了原因,说他是近乡情怯。
少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举起大拇指赞道:
“拉斐尔老爹,你中文讲的太好了。本少爷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您有好办法吗?”
他本想直接要求吃安眠药,好好睡他一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在法国吃安眠药的事,怕老洋鬼子产生联想,会更加警惕。
拉斐尔此刻也确实紧张,眼看就要到达胜利的彼岸了,担心小崽子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笑眯眯,盯着对方眼神暗自揣摩。
少爷看他眼神瞟过来,立刻摆出一副既高兴,又痛苦之神态。
拉斐尔看他神态,心里五味杂陈。
出发前一个礼拜,他就开始心神不宁,异常担心小崽子途中逃跑去上海。
对他来说,到嘴的鸭子飞了,就等于三年的苦熬全部落空。
按照契约,不仅拿不到最后起码的三十根金条,已经捂热的二十根金条还得吐出来。
靠那点退休金度日,晚年凄惨不说,无法浪漫了。这对他来说,还不如去死。
他不想在人生终了时惨败,暗自思忖:
只要小崽子上了船,茫茫大洋,他无路可逃。前二十几天,只需防他自杀。
他想起小崽子听说要回国时的兴奋劲,微微摇头。
Non!他不会自杀。
权衡了一天,最后还是准备按计划执行。船靠码头,抬着小崽子,去见周先生。
鉴于第一次对小崽子安眠失败,他必须万无一失。出发前弄了几颗药丸,先让女儿实验。
女儿喝了掺有安眠药的红酒,竟睡了两天两夜,要扣发当月奖金。
女儿不放过老爹,他承诺。事成之后,再给一根金条,女儿这才罢休。
他跟着如法炮制,小崽子也睡了两天两夜。心里终于有底了。
听周少爷问询,他笑笑说:
“少爷,近乡情怯,普世皆同。本船长之经验,喝点红酒,可以安心宁神。”
他此话出口,很紧张。生怕小崽子拒绝,谁知对方竟毫不怀疑的点点头。
他心中暗喜,端来两杯红酒。看对方一饮而尽,他忐忑的心终于落地了。
想起吃过小崽子的亏,更不想到嘴的肥肉丢了。他仍一步不离看着他,双保险哦。
周少爷呼打成雷,还不时的嘀咕几句梦话。老洋鬼子不为所动,雕像般坐那儿,一动不动。
一声沉闷,而又振奋人心的汽笛,告诉旅客,广州码头到了。
老洋鬼子立刻紧张起来,盯着熟睡中的周少爷,如临大敌。生怕他一跃而起逃走。
他考虑是不是将小崽子铐起来?这个主意,是女儿临别时的提议。还让他带了副手铐。
他正在犹豫,广播里传来法国洋妞柔软而甜甜的声音:
“亲爱的拉斐尔船长先生,法国驻广州领事馆领事先生找您,请您速来广播室。谢谢!”
拉斐尔十分惊喜,领事先生找我?肯定有好事,不会聘请我去领事馆吧?
正好,我退休了。哈哈哈!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哦。万能的主啊,谢了!
他犹豫片刻,推推睡梦中的周少爷,轻声呼唤几声。见他不动,出了船舱。
他走了几步,又悄悄回到舱门边,偷看周少爷动静。见他睡得像死猪,这才疾奔广播室。
广播室洋妞见拉斐尔问领事先生在哪儿?歉意的告知。
“亲爱的拉斐尔先生,对不起。有人威胁我,我必须这么说。请您谅解!”
拉斐尔顿觉不好,疾奔船舱。见周少爷行李还在,床上已空。
他赶紧拉出皮箱,看他的生活用品,以及给女儿买的洋装都在。
他丢了魂一样,疾奔下船口,还好,门刚打开。他逐个打量,没小崽子。
看再无人下船了,他估计小崽子可能上厕所。又奔回去,厕所门开着,还是没人。
听客轮鸣着汽笛缓缓离开,他像无头的苍蝇,发疯的找,急的差点跳海。
冷静下来,坚信小崽子没有下船,决定逐个房间再查找一遍。
找遍了船舱,又找驾驶室、行李舱。凡是能躲人的地方,他都找了。
事实面前,他不得不承认,周少爷不在船上了。
他纳闷,他从广播室去船舱,顶多三分钟。去船舱看了一下行李,又奔向下船口。
前后至多五分钟,船上拥挤的旅客下船,也得五分钟。而他是逐个查看了下船人啊。
他不得不考虑,就在他去广播室这三分钟,少爷发生了意外。
难道有人劫持了少爷?然后上了小木船,偷偷溜走?
可是,周围并有小木船呀?难道真跳海了?跳海也应该有动静啊?
他瘫甲板上,呆呆的凝视着茫茫大海,泪流满面。
他仿佛看着黄灿灿金条,一根根被扔大海里,心痛得要命。
他终于爆发了,扑通跪下,双手抱头,头磕甲板。又仰看苍天,哀嚎一声:
“上帝啊!你让我如何跟周先生交代啊?你是在惩罚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