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周少爷,已成了落汤鸡。
他见老洋鬼子离开,微眯着眼数着他的步数。他早量过,船舱到广播室,二十步才拐弯。
听不到二十步,他不能动。只听他走了几步就没声音了,估计他躲门边。
心里冷笑,老狗日的确实狡猾。可是,你的对手是本少爷哦。
跟着听到熟悉的步子走远了,速度很快。知道他早有防备。
他行李也不要了。一骨碌爬起,百米冲刺到船尾。看没人注意,悄悄顺着锚链,潜入水底。
不用担心,他淹不死。周少爷有童子功,百把米距离,对他来说,小来西。
小时候,一到夏天。门前中河,就是周少爷童年的摇篮。
周老爷子开始怕独宝儿子出意外,禁止儿子下河洗澡。
儿子振振有词,生在水边不会游泳,发了大水咋办?您在南京,谁来救母亲?
周老爷子一想,也对。南京公司迟早要交给儿子打理。外贸运输主要靠水路。
儿子押船在海上漂很危险。遇上海难和海盗,不懂水性,怎能逃生?
他让深谙水性的管家教儿子游泳。目标是能横渡长江,一个猛子,起码要游他里把路。
周少爷游泳培训毕业,管家喜颠颠报告,少爷游泳已达标。
他天生通水性,尤其在水下,能憋气很长时间。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蛟龙托生。
管家不知道,少爷事实上能在水中憋气更长,游更远。
南方这时候天气不冷,他一个猛子游到另一艘货轮后,看老洋鬼子跑上跑下,心里异常快乐。
哈哈!老洋鬼子,谁笑在最后,才是真正得笑。老子输你一局,扳回来了。
你想拿奖金?还想算保费?做你娘的大头梦!你输局已定,裤子没裆了。哈哈哈!
他临行前,对自己忽然昏睡了两天两夜起了疑心。
借口上街替女儿买洋装。眨眼间摆脱了老洋鬼子,偷偷去化验。
化验师问了情况,最后结论:先生喝了掺有安眠成分的红酒所致,无生命危险。
他随即问,有没有预防、化解的药?
化验师十分自豪,这世上,有矛必有盾。本化验室有最新产品,只是很贵。
周少爷想都没想,将一叠钞票扔桌上,问对方够不够?……
他爬上岸,赶紧去找石静怡。她家人告知,石小姐回国没回家,可能在上海。
他一想正好,立刻坐火车去上海。想起老东西要不到奖金的场面,一路忍俊不禁。
老洋鬼子,本少爷很讲人情,还给你留了皮箱做证明。怎么样?够意思吧?
他下火车时,被一老妪拽到一边,轻声招呼:
“周同学,我是石静怡。你听我说。北伐成功,又大开杀戒。正抓捕留法期间参加革命活动的人员。两位女同学已被捕,丑姑娘已叛变。她肯定会供出少爷,赶快逃命吧。\"
他没当回事,心想,老子又没去过苏联,革命的事与本少爷不搭嘎。遂说:
“石静怡同学,为找你,我特意在广州下船,去过你家。你现在要去那儿?我处理好上海事宜,就去找你。可否?”
石静怡看火车要开了,跳上火车,边招手边说:
“我知道你的情况,到时我联系你。再见!”
周少爷看她眨眼间消失了,追着火车一截路。看追不上了,才蹲下喘气。
他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急着去找叶琳。到了住宅,灰尘满屋。
找到留下看铺子的兄弟打听,被告知,叶琳在他离开一年后,又跟未婚夫走了。
他知道她未婚家住哪儿,前去约会。这才知道娘儿俩这几年的辛苦经历。
当然,他也痛诉了自己的遭遇,双方缠绵一会,相互原谅了。叶琳带他看了熟睡的女儿,约好等两天再见面。
周少爷看叶琳三年时间,沧桑了不少。听说她抱着女儿四处找他,心里有点痛,感慨的问:
“叶琳,你到现在,为何不问问我的情况?比如家住哪儿?我究竟是咋样的人?”
叶琳申请的凝视着他,淡然一笑道:
“从我跟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打算问。除非你主动告诉我。你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对我来说,你的家庭怎么样?你是什么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你爱我,就足够了。”
周少爷久久凝视着对方清澈的眼神,内心羞愧。他已决定,这次一定要带他娘儿俩回南京。
街上乱糟糟,到处是枪声和尸体。他在住宅蛰伏两天,等街上安宁了才出门。
法国买回的娘儿俩洋装,已留给拉斐尔船长做证据。
他准备上街给叶琳娘儿俩买些衣服,谁知刚进商店,丑姑娘正带人抓人。
他本想去接叶琳娘儿俩一起去南京,又想暂时不能牵连她们,独自逃了……。
叶小雪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凝视着窗外,久久不语。
肖秉义小心翼翼的问:
“后来呢?”
叶小雪摇摇头叹道:
“我也问了,他说时间不早了。再来看我时接着说。我想,他后来的经历无非是,要么逃回南京,接管了公司。要么是被石静怡同学勾走,参加了革命。”
肖秉义点点头,认为还有机会了解他回南京后的情况。长叹一声,又问:
“周会长有没有告诉你,拉斐尔最终要到钱没有?”
叶小雪又有了笑容:
“我问了,他笑着跟我说,他后来才知道拉斐尔后来的遭遇。”
周老爷子接到拉斐尔电报,掰着指头算。儿子的客轮下午四点到,带人去了码头。
船靠岸,旅客下的差不多了,却不见拉斐尔和儿子下船。
他重新拿出电报对日期和船号。不错,是今天呀?
他正疑惑,只见客轮抬一副担架下船。他见拉斐尔滚下担架,心中一咯噔。
拉斐尔爬到周老爷子跟前,低头不语,长跪不起。
“拉斐尔船长,我儿子呢?”他急问。
拉斐尔缓缓抬起头,垂下眼帘,悲切切的说:
“我对不起周先生,船到广州,你儿子失踪了。我估计他跳海了。”
“啊!?”
周老先生啊一声,翻了白眼,旋即晕倒。一众人忙上忙下,准备送老爷子去医院。
周老爷子挣扎着吼道:
“我儿子不会跳海,快去船上找。”
拉斐尔起身,按住他,劝慰:
“周先生,船上我已找遍了,没有人。”
周老爷子又是一阵眩晕,上前揪住拉斐尔,声嘶力竭:
“拉斐尔,你还我儿子。”
他捶胸顿足,仰天长叹:
“天啊,我怎么想起来将儿子交给你呢?拉斐尔,你,你的契约精神呢?啊?”
他剧烈咳嗽,咳出一口鲜血,又晕过去了。醒来时,已在医院。
他看床头坐着犯了错误的拉斐尔,让他说清楚。究竟咋回事?儿子为何跳海?
拉斐尔也说不清楚,只说了事情的前前后后。最后说他很遗憾,也很后悔。
船到广州码头尚好。不料,他被客轮广播小姐诓去,回来行李还在,人不见了。
他感觉十分蹊跷,跟着守住下船口,没见人。
所以,估计少爷跳海了。就怕他不会水啊。
他说罢,观察周老爷子神态。
见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小心翼翼的说:
“周先生,我,我想问你。接下来是否,是否可以兑现契约了。”
他见周老爷子闭目无语,仿佛睡熟一般,推推他问:
“周先生,不管怎么说,我将少爷送回国了。他闹金蝉脱壳,责任不在我啊!”
周老爷子忽然睁眼,大发雷霆:
“拉斐尔船长,你还好意思提契约?你将契约条款念给我听。契约规定执行时间,从上船起,下船为止。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要钱可以,人呢?哼哼,不找你事,算客气了!”
拉斐尔看他的态度一点不绅士,开口时,竟噙着泪水:
“周先生,我俩打从认识开始,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我哪一次失约?自从你儿子跟我去了法兰西,为兑现契约,我提前退了休,一心一意照顾你儿子。”
他擦去泪,仍哽咽着:
“周先生,你儿子,用中国话说,不是个省油的灯。我这三年含辛茹苦,备受煎熬。到头来却一场空。上帝啊,怎么让我遇上这个杂种呢?”
他说杂种,用的是法语,周老爷子没听懂。不然,周老爷子当时的心情,肯定要跟他玩命。
周老爷子叹一口气,仍秉持契约精神:
“拉斐尔船长,你跟我儿子在一起生活三年,其辛苦,我自然知道。但我们必须按照契约兑现,我一天见不到儿子,就不会兑现契约。你熟悉犬子近年来的动态,快去找吧。”
他看拉斐尔站着不动,又说:
“找到了,兑现契约没问题。找不到,不仅退回首付,还得考虑赔偿问题。去吧。”
拉斐尔盯他好一会,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周先生,既然你这么绝情,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