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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罪人,”他将脸埋入她颈窝,悄无声息的落下泪,“安宁,时时刻刻我都会记得,自己是个罪人。”

谢安宁不明白他的意思。

却能感受到他浑身上下弥漫的负罪气息。

绝望、悲怆。

她心情被影响,莫名也跟着他难过的要命,小腹轻轻扯着疼。

房门被推开,石原卿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走了进来。

见到榻上相拥的两人,脚步一滞。

再见到满脸泪痕的谢安宁后,他眼神淡了下来,“大夫才说她动了胎气,该平心静气保胎,你……”

诘问的话,落在床边一大滩血迹上顿住,石原卿唇动了动,冷笑一声,“王大人同样好本事。”

他根本不信龙虎之年,保养得宜的王大公子身体能出什么差错。

只觉得这老男人一把年纪,苦肉计卖个没完了。

但偏偏该死的有用。

又骗了他安宁姐姐一脸的泪。

王少甫没有同他争执,缓缓松开臂膀,道:“先喝药吧。”

没有什么比安胎更重要了。

一时之间,房内只剩下汤匙和瓷碗的轻轻碰撞声。

苦汁下肚,谢安宁从惊喜交加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终于想起今日接的懿旨。

皇后娘娘令她择日去郓州的消息,这会儿,怕是京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偏偏就这样凑巧,懿旨前脚刚到,后脚她就诊出有孕。

还动了胎气,需要静养。

步子迈大点都怕影响腹中孩儿,怎么能长途跋涉,去郓州督办女学事宜。

若是没有传达旨意,差事还能回绝。

现在,以身怀有孕的由头叫娘娘收回成命,不说在旁人看来有贪生怕死之嫌,只说才登上后位没几日,懿旨发出,就要收回……

多少会让姜翎月这个皇后的威仪受损。

娘娘待她这样好,该效力时,却临阵出变故。

谢安宁眉头微蹙,看向自己的肚子。

……这个孩子来的,的确有些不是时候。

她原本甚至打算明日就启程的。

现在却要入宫告罪了。

她面上难色清晰可见,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王少甫一眼就猜出了她的心思,他淡淡道:““郓州的事你不用烦心,我去。”

……?!

谢安宁拧眉,“你并非内廷的人,还在朝堂当官呢,岂能轻易离京,……再说,娘娘旨意上点了我的姓名,还容人替代吗?”

“这你不用管,我会去同陛下和娘娘禀明内情,”王少甫笑了笑,“本来也打算跟你一起去的,现在你不能动身,我自己一个人去,或许回来的还快些。”

谢安宁:“……”

她有些发恼,面上浮现一抹冷意:“是,这话自不必说,毕竟,有几人能有你王大人的手段高超。”

“我可没否定你能力的意思,”

王少甫低低咳了声,笑着解释道:“是你秉性温良,太过心慈手软,事情让你来办,不到万一,是不会轻易见血的,却不知你初来乍到,动摇的又是他们的根本利益,若没几条人命填进去,晓以利害,当地官僚富绅势力如何肯配合。”

雷厉风行,速战速决,才是破此局之法。

真要徐徐图之的讲道理,只会叫人笑看,反而蹬鼻子上脸。

到最后,同样避免不了一场干戈,却会更危险。

谢安宁没有说话了。

他这番话说的有道理。

只是,她在京城养胎,换他去郓州……

王少甫看着她将药喝完,似想到什么,又道:“我带上婉儿一块儿去。”

纸上谈兵,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言传身教。

让女儿亲眼见识一下官场的血腥,比关在家里,闭门造车有用。

既然打算入仕,日后的对手便都是朝堂上心狠手辣,心机深重的政客,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现在输不可怕,做他的女儿,只要他活着,她就输的起。

王少甫早改了让谢婉做个富贵夫人的想法,他已经决定,将女儿当继承人培养。

就不能错过郓州之行。

他的慈父心思,一目了然。

女儿跟着他去,只会有莫大的成长,至于安全问题,谢安宁更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交代道:“你要征得婉儿同意,不要替她做主。”

“好,”王少甫无有不应,轻轻颔首,“我明日就进宫请命,你不要操心其他,养好身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商有量着,让人插不进话,似多年的老夫老妻。

旁边的石原卿面无表情,自谢安宁手上接过空了的药碗。

直到这会儿,谢安宁才察觉到他,不由有些尴尬。

她攥紧寝被,小声道:“有些苦,我想吃粒蜜饯。”

石原卿垂眸瞥她一眼,道:“等着。”

说着,他转身出了房门。

屋内,只剩王少甫一动不动的立在床边。

安静了会儿,他突然道:“你当真打算让我的孩子,叫他爹?”

闻言,谢安宁眉心突突直跳,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坚信孩子是他的。

他就这么敏锐?

“宁宁,你别这么对我,”王少甫放软了声音,沿着榻边坐了下来,低声道:“你让我给你当赘婿吧,我比石原卿有用。”

论才华,论能力,论品阶,论权势,他都比石原卿出众。

再论血脉,他是两个孩子的生身父亲。

论感情,他们夫妻十几载的情谊,即便生了嫌隙,也非常人所能替代。

甚至,他已经背弃了家族,孑然一身,没有其他顾虑。

从此以后,他一心为孩子,为她,不遗余力。

对谢家、对两个孩子的帮扶,他远胜任何男人。

王少甫想,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他都比石原卿强的多,她没道理不要他的。

他再次自请入赘,恨不得一一阐述自己的好处。

谢安宁一直安静的听着,然后不知怎么,莫名笑了。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依然很好看,只是深邃的眉眼,再无少年时的纯粹,身居高位养出来的气度,让他看上去深不可测。

那个清俊的少年,消失在时光里。

再不复见。

他说,他比石原卿有用。

这些年的宦海沉浮,让他的世界中,与人结交,只看有用与否了。

一开始,她和女儿是排除在外的存在,不参与比较。

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女儿也站上了利弊抉择的两端。

随时能被舍弃的呢。

谢安宁不知道。

但她曾切切实实被他放弃过。

刻骨铭心,不能忘怀。

像现在这样,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就忍不住想起这一切。

谢安宁笑意怅然,“你在教我如何权衡利弊吗?择夫婿,也要挑选最有用的,其他一概不论,是这样吗?”

她的话隐含暗讽,王少甫眸光微暗,“我并无此意。”

“你可能的确没有这个意思,”谢安宁直视他,道:“但你无心的一句话,就能让我联想许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过不去!

王少甫轻轻闭眼,“……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谢安宁似嘲非嘲,“或许任何东西在你眼里,只要有了足够的利益都能舍去,但我不行,在我答应子钦那天起,就许诺除非他先放手,否则只要他不背弃我,我就不会为了谁而弃他。”

“……”王少甫神情微僵,喃喃重复,“…许诺…他?”

他们之间,竟已经到了互许誓言的地步。

谢安宁不再说话。

王少甫怔怔的看着她。

门外,响起脚步声,两人口中的石原卿走了进来。

王少甫慌忙用手掩面,胡乱抹了把,站起身,“你歇着吧,我走了。”

嗓音嘶哑,难听的要命。

擦肩而过时,石原卿瞥了他一眼,讥诮一笑:“学的挺像。”

谢安宁:“……”

她看着行至榻边的人,大感无奈:“你少说两句。”

石原卿将蜜饯往她嘴里塞,没好气道:“他就是学我的,故意想用眼泪让你心软,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

门边的人身形一僵,倏然回头,“你又比我年轻到哪里去!还不是马上三十了。”

石原卿当即坐不住了,撂下手中的蜜饯就要动手,被谢安宁一把拽住。

“行了行了,别打架啊!”她一边扯着这个,一边瞪着那个,急赤白脸的吼:“还不快走!”

“! ! ! ”王少甫真是气红了眼,后槽牙咬的死紧,紧绷着下颌走了出去。

终于走了一个,谢安宁心情放松了大半,“你说你跟他吵什么,真打起来,他又受了伤,吃亏的还不是你。”

“他就是学我,皇后娘娘先前就说了,烈女怕缠郎,只要哭一哭求一求,再心狠的姑娘都有软下来的时候,”石原卿很不高兴,“他就是故意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安宁头大如斗,“他学你什么了?我们还没和离之前,他也哭来着,不是跟你学的。”

“……”石原卿一噎,又咬牙骂道:“不要脸!”

手染无数鲜血,机关算尽的老男人,眼泪怕是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他也会哭?

“他就是故意的,你不要上当!”

“好好好,不上当,”谢安宁习惯性顺毛,“他不要脸, 你别跟他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