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曙光照亮第一间屋子,这是新的一天。
路雪打着哈欠缓缓醒来,揉了揉酸痛的肩。
床边的凳子上早已不见人影,路雪难得轻松自在,房间里飘着若有似无的沉香,环顾一周,最后视线定格在屋子里的画像上。
画像中,一名身穿戏服的美丽女子端坐在戏台中央,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
一时间路雪都看痴了,连男人什么时候走至身后的都不知道。
男人不忍心打扰,盘子磕在桌面的清鸣声还是将路雪惊到。
路雪回过神来,转头看去。
“萍儿。”男人嗓音裹着三分歉疚,“没有打扰你吧,这是你娘十八岁生辰扮的《游园惊梦》。”
一提起画上的女人,男人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你是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她可是远近闻名的唱戏者,也是我们初识的那一天,真的很美好。”
路雪心里没多大感觉,只觉男人的行为稍微有点刻意过度了,在包装一个很爱原身母亲的形象。
见路雪没说话,男人只得讪讪闭嘴,主动挑起另一个话题。
“睡了一个晚上,肚子饿了吧,这是爹亲自熬的鸽子汤,赶快喝一口,吃饱了我就让疏桐引你出去走走。”
路雪顿时喜笑颜开,闻着鸽子汤的香味,刚好引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便大口大口地开始喝起来。
路雪狼吞虎咽的模样看的男人又是一阵心疼,随即便在一旁安慰道:“饿坏了吧,慢点喝没人跟你抢,小心别噎着。”
男人看似关心的话语里,无意间透露出隐藏的信息来。
她还不大适应这个身份,只好用原身来称呼自己。
原身在这个家庭里大概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然,她怎么身体可能会这么饿。
所以,突如其来的好意大概没什么好事发生。
显然,答案水落石出。
路雪垂眸盯着盏中琥珀色的汤羹,乳鸽炖得酥烂,偏生浮着层腻人的油花。
男人指节叩在紫檀桌面,腕间沉香木珠随着动作轻晃:“当年在庆云楼初见,她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满堂喝彩声里独独望进我眼底……”
“父亲。”路雪突然打断,银匙搅动汤羹发出细碎声响,“房间里好闷。”
真不是她说,怎么一没注意又讲起女人的事迹来了。
她仰头饮尽最后一口汤,嘴角沾着油星。
随后,路雪不顾形象的用手背擦掉嘴角的油渍,“我吃饱了,我可以出去转一转了吧。”
男人肯定的点点头,立马严肃起来,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
“疏桐,来带着四小姐出去转转,如果四小姐出现任何问题,我拿你是问。”
话音刚落,房门外立刻进来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
疏桐弓着身子,低声应了声,“好的,老爷。”
不曾想,男人的眼神直让她汗毛倒竖。
路雪终于得以逃离这个处处让她感到不舒服的房间,回廊七拐八绕,连带路的丫鬟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不知不觉,她们绕了大概大半个时辰。
确实并不能怪她,实在是这个宅邸真的太大了。
她才来没多长时间,还不熟悉这里的道路,确实为难住了她。
格雪并没有在意,所以并没有催促她。
只是,她心底隐隐有了一个猜想,但还需验证。
她们无论怎么走,都始终在槐树的荫蔽下。
阴冷,毛骨悚然,让她感到极度不舒服。
突然,从远处连廊匆匆跑来一个男丁,他嘴里高声喊着:“好消息,大少爷回来啦!”
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个高大青年,目测有个一米九,压迫感十足。
路雪和疏桐神同步,默契地转过身背对他。
而男人走的飞快,一阵风掠过,宽大的风衣堪堪扫过她们的腿。
好似有什么急事,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们,满眼漠然。
等到那股惊人的压迫感过去后,两人才敢离开。
厢房内,孱弱的青年早已醒来。
妇人守到半夜实在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青年一转头,猝不及防地和一双清明的眼睛撞上。
林挽初眼里划过一丝惊艳,心跳的飞快。
不过这并不是心动,只是觉得眼前人莫名熟悉。
特别是这双琥珀色的瞳孔,青年一开口被自己沙哑的声音惊讶到。
“你……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话虽疑问,却是肯定的。
两人异口同声道,皆呆愣住。
声音却把熟睡的妇人给惊醒,她喜不自胜。
状态格外兴奋,就差将整个身子贴到他身体里去。
失忆的青年格外疏离,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动了一寸。
“哎哟,我可怜的儿子哇,你终于醒过来了,也不枉我守了你这么久,可担心死我了。”
林挽初又在心里面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吐槽的心情油然而生。
一直儿子长儿子短的,也不见你有多关心,在雨里晕倒还是家丁发现的,一点责任都没有。
妇人眼含泪光,立即起身出门,远远飘来一句“玥琳啊,好好陪陪陪你二哥,我去端药过来。”
外面的雨早已停下,看着外面,林挽初不由感慨,今天将是个好天气。
青年无言,随手拿起一本书籍就这样看了起来。
这样看着,一身的书卷气恰好中和了青年身上的病气。
一时间,屋内只有青年翻书页的声音。
蓦地,青年问她。
“我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林挽初心说,我都是靠妇人嘴里才知道自己叫什么的,这怎么会知晓你的名字呢。
她面上不显,诚实的摇摇头。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要问,你就问我俩的母亲吧。”
闻言,青年嗤笑一声,两人再度相对无言。
确实,连她都能看出来妇人可不是什么好好人,就算明面上是他们的母亲,也不见得有多上心。
青年微微撑起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屋檐角落的铜铃轻响,青年裹着狐裘歪在临窗榻上,脖颈处一圈雪色衬得脸色愈发青白。
他望着被雨水打落的槐花花瓣,忽然听见西洋座钟敲了七下。
“大少爷到——”男丁拖着长调的通传惊飞了屋檐下筑巢的雀儿。
青年指尖一颤,半卷《漱玉词》跌在青砖上。
隔着窗帘望见那人踏着牛皮短靴跨过垂花门,来人风尘仆仆,连呼吸都是紊乱的,着急的像是怕失去了什么。
他当着青年的面摘下银框眼镜擦拭:“二弟这病,倒是比父亲家书上说的更重些。”
青年嗅到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水味,混杂着远洋邮轮特有的铁锈气息。
他定睛一看,对方西装翻领上别着枚珐琅领针,蓝白相间的图案分明是清华校徽。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是,今天青年第二次说这样的话。
他故意咳嗽着,袖中帕子却捂住来人方才悄悄塞来的纸条。
指尖相触时,对方掌心薄茧磨过他的虎口。
对方朗笑着打开鳄鱼皮公文包,取出一瓶磺胺药片:“新式西药,比家里熬的参汤管用。”
阳光突然刺破云层,他腕间钢表反射的光斑掠过青年毫无血色的唇瓣。
“诶,你们两兄弟在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会没见过?”
六双眼睛齐刷刷看过去,妇人正端着冒着热气的参汤,面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