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好痛!”
从回忆中苏醒,黑虎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医疗区的检查台上,刚才让自己换药的小男孩不知何时趴在他背上,拽下了黑虎头后浓鬃中一簇少有的白毛。
‘虎哥哥,我妈妈说年轻人长的白头发必须揪下来,不然就会越来越多,老虎也是一样的吧?’
男孩真诚地把揪下来的一撮虎毛双手递了过来。
“嘶……谢谢。”
“那其他的白头发也………”
“等等等等,其他的白头发虽然看起来是白色,但它们只是忘记了自己原来的颜色,不是长出来的白头发,请务必不要拔掉它。”
“欸?”
虽然这句话怎么听都是个玩笑,但搭配上黑虎虎脸上那焦急且认真的表情,男孩还是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手。
“对老虎而言,这类毛发也会是力量的象征,它们安静地留在这里就好了,不用拔掉。”
{噗哈哈哈哈,看得出来你真的很急啊小子,这么小的孩子都忍心忽悠,哈哈哈哈。}
“好,好的。”
看到他有些老实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青年才松了口气,再次揉了揉自己还在痛的头顶。
“看你在检查的时候,走神走得那么严重,我才叫他过来帮忙把你叫醒……没事吧?”
技术人员在他面前晃了晃自己的手。
“没事。”
倒吸一口凉气,而后回头看向刚才提起了“幸运盒子”的难民们。
“他们原本在沙褶帝国的人吗?”
“是的,韦列斯号完全崩毁后,他们就流转各地,有些回到了沙褶帝国的土地,有些就成为了流浪商人,或者就留在保育区。至少韦列斯号重建完成前都是这样了。而且这一片原本就是沙褶帝国建立的保育区,九龙古国的人只是来协助而已。”
“………刚才的意识海检查完成了吗?”
“嗯,就结果而言,你的意识海好像被人为干涉过。”
“人为?”
“没错,之前有过一次严重的意识海偏离,存在人为干扰的痕迹,记忆数据没有损伤真是个奇迹啊。”
听着技术人员的话,青年再一次想起了那个想不起面容的人………会是他吗?
“顺手也做了一些简单的治疗,不算完善,但应该可以帮你更容易找回记忆。”
“谢谢你,我刚才已经能想起一些事了。”
“这么立竿见影?看来你的意识海很稳定啊,要是能再治疗一下就好了。哎,说来也巧,今早上机器突然出现了故障,不然还能再多做一些努力。”
“…………”
“好了,你不是说,要去找人吗?”
“嗯,我得出去看看他们。”
“……不要走……”
不知名的“少女”正紧紧攥着他的虎尾,用她怯生生的双眼哀求。仿佛他再向前一步,就要连同她的身体一起打翻在地上。
只是那一瞬,黑虎的眼睛由墨色变成金色,以极快的速度把尾巴抽离。那一瞬的低吼仿佛在警告着这个“少女”。
{放开,别碰我!}
但“少女”却直接忽略穷奇的警告,继续着自说自语般的讲述。
“请不要让我一个人在这里……”
“周围不是有很多人吗?”
黑虎青年有些无措地指着四周——无论哪里都坐满了人,这让他有些无法理解面前的少女在想什么。穷奇的意识透出深深的厌恶,自己只能静观其变。
“……不行……会……会被他们……”
她注视着青年的双眼,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少女泣不成声,缓缓松开了自己那双满是伤痕的手,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臂中,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
{别让这家伙碰这台机体,泪水都不行!谁知道流的是不是鳄鱼泪,给我放谨慎点!}
青年的意识则是思考起来。是因为过去经历了什么?还是刚刚失去了队友,不想留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他们是陌生人,黑虎自知和塔尔也是陌生人,追上去,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我可以留在这里,还有,你叫什么?”
“铭,你可以叫我铭……”
这一次,她没有再哽咽,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
“你呢……”
“我不记得了,你可以暂时称呼我‘穷奇’。”
“这样啊……”
她没有多问,只是垂着双眼,沉溺在自己的悲伤中,黑虎青年也在这份沉默中融入了人群。
09号医疗区始终保持着他特有的忙碌。左边的解构体在想办法维护断掉的腿,隔壁坐着的人类则是看着终端一言不发。修整舱里躺着失去知觉的重伤患者,不远处两个解构体正坐在旁边打牌。走廊外侧的人群聚集到一起,谈论着他们过去经历的事。
“……那边的据点也没了,解构体守了三天三夜,等到把所有医疗设备和人都转移出去,试验田和温室还是没保住。”
“大姐头呢?”
“感染死了,他帮着解构体打异合生物,身上的防护服破了也没替换的……那个比她小两岁的恋人……也坚持到所有人转移之后,自杀了。”
“………唉……为啥想不开啊……一个人过也是过。”
“难过啊,这样的环境,去哪都是死,大姐头也只是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目前来看啊,环境还是不乐观啊,异合生物又暴动起来了。我之前留的那个基地也是,我们跟过去想回收那里的物资和蔬菜种子过来水培,转运路上又让两个人死了,还有一个人断了手。”
“以前看着通报说死了多少人,好像还没什么真实感,一旦在眼前……血和循环液的气味都变得刺鼻起来了。”
“唉……好不容易有的希望,那个新型武器储备又几乎被耗尽了。那些怪物都是人海战术。说不定真要跟他们平时讨论的那样,有个能控制这些怪物的人出现才能解决。”
“是啊,要不是没有适应性,我变成构造体了,也想去搏一搏,总比留在这里强。修复一座座马上又会被毁的建筑,救下一个个马上又要死的人,杀掉一只只不断重现的怪物……究竟有什么意义?”
“人心都不是石头做的……只要活在这种处境下,又有谁能坚持不掉眼泪?”
“……………”
黑虎听着,一言不发。
“前两天我还看见有个站岗的解构体在后面树林里哭,过去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刚刚亲手杀了自己的队友。”
“怎么回事?”
“叛逃,然后变成感染体回来了。”
“唉……面对这种环境,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听着他们的话,黑虎脑海中再次浮现薇薇安说过的话——“就是因为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过人之处……才更容易被无力感推着走向歧途吧。”
“…………”
“我看不行,还是不能求什么异格者的力量。把所有希望都赌在一个人身上本来就不靠谱,他要是死了,或者走了歪路,留下来的人要怎么办?想想当年,运输队总队长那个蕾弥尔……谁家生病,缺吃少穿,都能找她帮一把,虽然后来人太多,她照顾不过来……但大家都相信她很快就会带领我们发起革命。结果……唉……”
“蕾弥尔……”
黑虎青年的虎眸因为听到熟悉的名字而亮了起来。一旁的紫发解构体也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就算没成功,也希望她活下来啊。”
“……她,已经,死了……”
“就是!哪怕失败了战死我都不会这么难受!谁能想到,她居然被自己人杀了!”
“……………”
“那个小畜生,【哔——】,他爸是贵州那边的畜生,他妈朱砂又改账吞物资,蕾弥尔不计前嫌收养了他,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
“天知道这些年他都吞了多少东西,全跟他那个娘学的……!最后还想把罪名甩给蕾弥尔!”
“我都不知道那个畜生叫什么!”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反正已经被扔下列车摔死了。我听蕾弥尔喊过他,好像是叫什么……唳旅。”
“……唳……旅……?”
不愿拾起的片段被拉扯着浮上了水面,强行刺入了他曾拒绝被填补的记忆空洞。
‘唳旅,我的儿子,我希望你能好好长大,成为一个末日中的“幸存者”……以你喜欢的样子,好好活下去。’
‘好了,唳旅,别声张。’
‘唳旅,别看他们,我们也快点做。’
‘………’
…………
‘刚才那枪声是这小子?真能下得去手啊。’
‘哼,和克石兰所说的一样,为了活下去连自己的恩师都能杀。算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把他带走。’
‘唳旅,你都做了什么!!’
‘他背叛了我们!!他才是那个该在轨道上被拖死的人!!!’
眼前的景象正在分崩离析。
崩坏中又浮现出其他话语。
‘看来你在失忆前就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啊。’
四周的声音逐渐变得混乱不堪。
‘只有想忘记过去的人才会抛弃自己的名字,你也是这一类吗?’
好像有谁在大声呼喊着……
“……意识海……严重……”
………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
“他是……哪个小队……怎么突然……”
我之所以会忘记这个名字……是因为……
“抱歉,我也……”
我憎恨着……
“这样下去……”
“很抱歉,但请让他强制休眠……”
混乱而嘈杂,唯独,回忆起歌谣时,那个少年的模样再度明晰。
‘唳旅……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