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拜拜佛祖,给自己祈福。”
“我不相信神灵。我只相信我自己。”少年抱着手中的剑,倚着门边站着,眼角眉梢多少还是有些稚嫩的倔强。
“看你长这么大的个子了,竟然还是这么幼稚。”肖梦霜扭头望向他,眼神中多了几分异样。
毕竟,她想了一会儿,暂时还没有想到能反驳他的理由。
那想法,原本就没错。
“佛祖你莫要怪罪,他年纪小不懂事。还请佛祖保佑,保佑姐姐一家平平安安,保佑我爹娘身体康健,最后嘛……也顺便保佑一下这小子吧,保佑他平安长大,早遇良人。”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巧合,话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肖梦霜明显感觉到了一阵后背发凉。
“为什么世人总是将成家看作天大的事情?莫非你也后悔了,没有早些换个人嫁了?”
“额……大人们这么说肯定有他们的道理,我嘛……我无所谓的……”肖梦霜第一次感觉自己在一个孩子的跟前竟显得如此无措,很多大人应该懂的事情,她甚至根本无法解释清楚。
又或许,大人本身就是错的。
日光下,少年的眉眼更多了几分试探:“你说的无所谓,是什么意思?”
“无所谓就是……怎样都行。”肖梦霜见他又走近了一步,如此才发现,他竟然高过她这么多。
果真,有些事情只有走近才会清楚明白。
“怎样都行?倘若现在有人要娶你,也可以?”
“嗯……嗯?”肖梦霜愣了一下,仰头望向他的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没什么。”少年终于露出了一抹快意的笑容,仿佛是一个得了胜利的王者。
肖梦霜目光躲闪,余光划过了他的下巴,那细密的胡茬在日光下呈现出一种好看的青灰色,衬托着那红唇,越发鲜明。
肖梦霜不得不承认,十六岁的男子,已然是个成年男子了。
她如梦初醒,她再也无法去用寻常看小孩子一般的目光看他了。
“既然你不喜欢这个祝福,那我求求佛祖,再给你换一个……战功显赫?加官晋爵?怎么样?”肖梦霜转身,还想再在蒲团上跪下,却被一把拉住了手腕。
少年就是少年,一把子蛮力。
这么用力攥着她的手腕,愣是将那白皙的手腕攥出了一片通红。
“不用,这个就挺好。”
“松松松……松开我,痛的。”肖梦霜不顾那毫无遮掩的殷切目光,抬手用力拍打着少年的手背。
“你可要说话算话啊,苜蓿。”
“……你叫我什么?”肖梦霜歪着脑袋,一副不可思议地样子指着他说道。
“苜蓿,你不是最喜欢别人这么叫你的么?”
“没大没小!那也不是你叫的!”
“阿猫阿狗都叫得,为何我叫不得?”沈兰舟肆意的笑容中多少带了几分光明正大的试探。
“别闹。”
肖梦霜从未如此辗转反侧过。
听说那一日,天未亮沈兰舟便被家丁接回了府中。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彼时的肖梦霜刚上山采完草药回来,原本打算给阿姐熬药调理身子,却没成想,一进柴房,却猛然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只听得“咚”得一声,肖梦霜不由得吃痛地叫出了声来。
“啊呀!”
“怎么是你?”
“你不是被你爹叫回去了么?”
肖梦霜这一连三问,直接给沈兰舟整得半天开不了口。
“等等……你受伤了?”柴房光线微弱,可肖梦霜还是眼尖地看到了少年脸上的伤,就如同他小时候那般,受伤之时,她总是第一个发现的。
“说!谁欺负你了?”肖梦霜下意识愤怒道,可话一说出口,又看着他的脸,心中却忽然有些为自己感到可笑。
“呸!在京城谁人敢欺负你啊,你看我这脑子,都糊涂了,人老了,时间就好像停滞了一般。”肖梦霜故意自嘲道。
“你不老,你永远都是那个样子。”这话倘若在别人说来,总是显得无比恭维,可在他的口中,一切便都显得那般坚定,那般认真。
“胡说八道……你这莫不是让你爹揍了吧?”肖梦霜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谁知,却一语中的。
少年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心虚,忙侧过受伤的那一侧脸庞,不再同她对视。
“还真是啊?你小子,我原本还想让你打回去呢,这把真没办法了,只能白挨着。”肖梦霜摇了摇头,目光划过那锋利的侧脸,多了几分缱绻的停留。
那是她见过最俊俏的男子,奇怪,怎么他小时候从未发现?
肖梦霜越是仔细回想,越是记忆模糊。
眼前的人,她是那么陌生。
“我不疼,没事的。”沈兰舟嘴硬,倒是跟小时候如出一辙。
“不疼就怪了,从小看你你就在挨打,我都习惯了。过来吧,我帮你涂药,好得会快点,这么好看的脸可不能毁了容。”肖梦霜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瓶药膏,示意他在柴堆一旁坐下。
冰凉的触感由她的指尖传来,落在他的脸上,好似一抹细微的闪电,引得他从头到脚一阵酥麻。
肖梦霜垂着脸,耳边忽然间滑落了一抹青丝,正好落在了他的肩侧。
淡淡的清香随风拂过他的心头,激起了层层涟漪。
“父子之间,原本就聚少离多,有什么话不能跟你爹好好说,非得让他动手打你?多伤感情啊。”肖梦霜说话,纯粹是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努力让自己的手尽可能不抖。
“你不懂的,他不让我参军。”
“不是答应过你了么?怎么反悔了……不过也正常,父母都是心疼子女的,战场多危险啊,反悔也是能理解的。就因为这个?那不去就不去了呗……”
肖梦霜话还没说完,却忽然被他抓住了手臂。
“还有一件事情……他不同意。”他的话一字一句,望向她的眼神中不见一丝躲闪。
“还有一件事情?”肖梦霜下意识察觉到了那话里话外的危险,却还是回应了。
“我说,我想娶你。”
顷刻间,还没等到肖梦霜反应过来,手中的药瓶忽然摔在了地上,成了碎片。
“你疯了是不是?”肖梦霜的语气带着颤抖,如临大敌,节节败退。
可奈何,少年人哪里知道何谓隐忍,何谓艰难,只知道认准了的东西要拼了命地抓住。
“我没有疯,我一直都很清醒,我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只有你,只有你,还总是活在过去的时光中,不肯出来。”
“啪!”没受伤的那侧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一巴掌打过去,就连肖梦霜自己都愣住了。
他说的没错,一直都是她独自一人躲在过去的时光中,不肯出来。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我是你的什么?你可曾考虑过你父母的感受?世人又将会怎么评价你?”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我不需要你的在乎!”肖梦霜双眸通红,泪水就这样不争气地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她从小就有这么一个毛病,情绪激动之时,总是会忍不住流泪。
“我不需要你的在乎,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倘若你是看我守寡可怜,所以想要施展你那只能感动自己的善意,那你怕是打错算盘了。”
“我从未同情你。相反,我是在望向你。”
肖梦霜不知道的是,曾经分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曾将她放在心中的最高山巅,这样,无论噩梦有多痛苦,他也依旧可以借着她那仅剩的光亮,苟且度日。
可年少的他,并不满足于那陋室的缝隙,终于等到了长大,终于有力气亲手撕开了那道口子,却发现,大片光照进来的时候,那剧烈的热同样也在疯狂灼烧着他的身体,连带着那颗心,也逐渐地被烘烤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