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很久之后，肖梦霜才终于明白，沈兰舟是长子，却不是嫡子。
府上有正妻，却不是他的娘亲。
他是侯爷出使邻国之时，与邻国一民间女子所生。
这样一来，肖梦霜每每看向他时的神情，便更加多了几分怜惜。
有些事情说起来，恰似命运的捉弄。
十九岁的肖梦霜终于还是被接回了肖府，只不过。
十九岁的年纪，对于一个名门闺秀来说，已经不能再耽搁了。
先前她想尽办法在山上逃避，终究抵不过母亲的突然重病。
婚事早已经定下，对象听起来还算不错，夫家也算是当朝的元老，对此，肖梦霜没有什么好说的。
正月十七，太子生辰。
肖梦霜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那最亲的阿姐了，宾客如注，她却依旧被分到了小孩子的那一桌儿。
“见过姨母。”
跟在锦泱身后的，还有几个一般大的小孩子，都是皇亲贵胄。
肖梦霜认不全，却还是一眼认出了在她之前先行下山的沈兰舟。
“你这孩子，时间长了不见，都不会叫人了？”
十岁的年纪，离着少年这两个字听起来还有一段距离，可沈兰舟却看上去比同龄人都要成熟一些。
也许是那突出的身高，又或许是那漠然疏离的神色，总之，人群中的沈兰舟，甚至比锦泱这个小皇孙还要威严上几分。
沈兰舟轻抬了一下眼眸，望向她神情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你看着我做什么？你又忘了你在山上是谁在罩着你，又是谁见你吃不饱半夜爬起来给你做饭吃？”
肖梦霜想像从前一样，摸摸他的脑袋，却被少年倔强得给躲开了。
“嘿你这孩子！你跟着锦泱叫我一声姨母，你又不吃亏！”
“你是他的姨母，又不是我的。”
“好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话说你爹给你吃什么了？怎么个子长得这么快，都快要赶上我了！”肖梦霜说着，还不忘记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肩膀。
果真，就快要齐平了。
“我爹说，等我满十四岁，就答应我让我参军，上战场。”
“喔唷！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想不开的要上战场，多危险。”
沈兰舟还想辩解些什么，谁知，肖梦霜的话音刚落，隔着一桌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什么情况。”
肖梦霜竖起耳朵，却听见了锦泱的声音：“是有人在说姨母的未婚夫，是个厉害的将士。”
“哦……没意思。”肖梦霜瘪了瘪嘴，只是无聊地玩弄着手中的酒盅。
谁都没有注意，坐在一旁那沉默的少年，眼底深处的伤感，忽然多了几分。
“为什么？母亲说过，出嫁是女子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情，难道姨母快要嫁人了，不开心么？”锦泱歪着小脑袋，一脸不解地望着肖梦霜。
“小锦泱，你可记住了，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所以感觉快乐的方式也不一样，就好像，你最喜欢吃栗子酥，而……兰舟最喜欢的，则是荷花酥。”
肖梦霜说着，还不忘瞥了一眼沈兰舟的方向，却被刻意躲开了目光。
“原来如此，那姨母最喜欢的是什么？”
“姨母啊……最喜欢的是，自由。”
也许是命中注定，太子寿宴的第二天，西边和南边同时掀起了战事。
那所谓的未婚夫，一去，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也许这就是上天所赐予她最后的自由的喘息。
自那之后，她便咬死了自己非他不嫁，倘若不见人，便守一辈子的寡。
都是娘家人，又怎么能识别不出来她那点小心思，便也只好暂时随她去了。
“你到底还要在那灵泉寺躲多久？人不能逃避一辈子的。”
又逢佳节，肖曼若终于得了机会出宫。
这个妹妹，可是如今最令她操心的存在了。
“我哪里有躲啊？”
“那人你都没怎么见过一面，你当真愿意为他守活寡？”
“有何不可？”肖梦霜耸了耸肩膀，依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你再待下去，下次来抓你的，可就不是我了。”肖曼若心急，说这话还不忘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肖梦霜吃痛：“阿姐，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这一生，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就算没实在想不起来要做什么事情，那也可以做一缕风，或者是树边的一株……苜蓿，静静死去，没有什么不好的。”
“苜蓿……”肖曼若忽然被问住了，口中不自觉地喃喃道。
禅院的凉亭忽然刮过了一阵风，吹拂着姐妹两人的发丝。
“不说这些了，你也不是个小孩子了，阿姐还是希望你能多为自己的以后考虑一下。”说着，肖曼若忽然掀起了面前桌子上的锦盒，“快尝尝，阿姐做了一晚上的。”
风继续吹拂，竹影撩动。
日光尽头，由远及近，似乎正有两个身影在慢慢靠近。
“儿臣参见母后。”
“参见太子妃娘娘。”
……
肖曼若面色红润，微微泛起了一抹笑容：“这里没有别人，你们两个就不必拘礼了，还不快来见过姨母。”
“姨母？”肖梦霜口中含着半块糕点，整个人都僵住了。
面前两位少年，个头都快超过她一个脑袋了，眉眼间早已经与她记忆中的任何一张脸都重合不上了。
莫非……
“你们……是？”
“姨母，你不认识我们了么？我是锦泱啊，这是兰舟。”
肖梦霜抬手轻抚着太阳穴，甚至都不敢看眼前的两个小伙子：“阿姐，他们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会长这么快？”
“可说呢……你想想你今年多大了？还总是像个孩子，一点都不成熟。”肖曼若笑着轻声嗔怪道。
“老了老了，我老了。”肖梦霜呲牙咧嘴，却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少年的眼神之中，那明亮的光彩，早已经抑制不住……
肖梦霜：“你再说一遍，你多大了？”
沈兰舟面不改色：“十五岁，确切地说，快要十六了。父亲说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子，可以上战场了。”
“小屁孩，你还小，上什么战场？！”肖梦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着急。
“是担心……我跟他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么？”
“当然不是！你小子想什么呢？胡说八道。”肖梦霜眼神闪烁，面前的那双星眸，光芒耀眼，害得她一阵心虚，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
奇怪……明明是个孩子，为何会惹得她一阵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