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仍旧戴着她的巨大护目镜。
她在护目镜下的嘴角向上扬起，露出里面洁白的牙齿。
白雪拿着筷子敲敲锅边，说：“你还挺聪明的嘛。”
锅子的边缘发出清脆的金属响声，锅子里的水震荡出一圈又一圈重叠的波纹。
在锅子底部的左青龙的脸，又在水波中，掉下了一块本应当在脸颊上的肉。
李梓柯移开看着锅子的目光。
她已经见过太多以活人为食的副本内容。不直接烹饪玩家，生啃玩家吃肉喝血的副本内容也是有的。
像现在这样，只是将玩家的尸体——是不是真正的尸体还不一定——当火锅的锅底，已经很仁慈了。
就算其他的肉都是从尸体上片下来的，也算不错的待遇了。
不过，这个火锅的重点显然不在这具尸体。
李梓柯平淡地继续问：“你既然是带我们上山的向导，为什么要诱哄我们吃这些？”
白雪又大声笑了起来。她愉快地一下下敲击面前的锅子，清脆的笑声伴随着金属响声一起回荡。
右白虎大声喊：“别笑了！”
白雪收敛了些笑意，仍笑吟吟地看着李梓柯。
她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吵嚷的右白虎。
白雪轻声说：“你知道。但——她们不知道。”她笑吟吟地在滚烫的锅子里捞肉吃，“那你说，我为什么要哄她们吃这些呢？”
右白虎的耳畔一阵轰鸣。
她恍惚着把手伸进喉咙口，试图刺激自己吐出刚刚咽下去的那片菜叶。但她的身体太饿，在她刚刚吃下这些东西时，就将它们全部消化得无影无踪。
她只能将自己像一只虾那样蜷起来，用力捶打自己的胃。
她……
她不应该先做这些。
右白虎猛然抬起头。
她硬生生拽起仍在咀嚼食物——或许是肉、或许是菜、又或许是什么别的东西——的左青龙，让他站起身去看那张浮在锅底的脸！
右白虎怒吼：“你——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青龙无辜地眨了眨眼。他和右白虎一样漂亮，长而浓密的眼睫下是一双亮晶晶的多情眼。
但在众人都看见过那张被沸水煮烂的脸后，没人会败在他这张脸下。
就连和他一起长大的右白虎，都不吃这一套了。
左青龙只好看一眼锅底，对着那张被煮得愈发软烂的脸，说：“我死了。它是我的尸体嘛。”
右白虎闻到了肉香。她转过脸，干呕了几声。
她粗鲁地擦去嘴角的唾液，仍紧紧盯着左青龙：“只是这样？你是怎么死的？你的尸体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说着说着，就哽咽着，再说不下去了。
泪从她的眼角往下掉。
小木屋中，只剩下水沸腾着拍打到锅上的声音、尸体的骨头被水流带着撞到锅壁上的声音、壁炉中噼啪作响的木柴声、还有右白虎细微的啜泣声。
骨头妈妈轻轻摸了摸骨头。骨头亲昵地蹭她的手，在上面留下了更多属于它的口水。
如果之前不是骨头一直在咬她的手，骨头妈妈大概也会吃一点食物。
——那时的她，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悠闲的状态了。
她决定在这个副本结束之后，给骨头多开两个罐头吃。
趴在碗上的汪汪队立大功终于吐完了。
他从装了半碗自己呕吐物的碗上抬起脸，被自己吐出的东西臭得拧紧了眉毛。
他再看一眼在锅里飘浮的，被一层薄人皮笼罩着的尸体，感觉自己的胃又开始翻涌。
汪汪队立大功转开脸，捂着嘴问：“哪里能扔一下碗？”
白雪无声地笑了起来，但还是贴心地为他指了垃圾桶的位置。
汪汪队立大功捂着嘴，直接把碗扔进了垃圾桶。
白雪瞥他一眼，扬声说：“一个碗50积分，不支持赊账。”
汪汪队立大功脸上的笑容刚刚挂起来，又掉了下去。
他沉默着付了积分，一声不吭地坐到壁炉边上了。
右白虎松开了扯着左青龙的手。
她颓然地看了一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餐桌边，坐在木屋门边上发呆。
下海打玄武已经被不叫朱雀拎到了边上，但他还时不时看一眼尚未被放进锅子里煮的肉。
大概是没认清事情的现状，还是嘴馋想吃。
不叫朱雀被他气得倒仰，但现在还不能在所有玩家面前，把这事情掰开揉碎了讲出来。
她只能多次勒令下海打玄武不许看，不许乱说话。
左青龙和那具尸体的自己对视了几秒。
它的两只眼珠，都从泡松了的眼皮中滚了出来。带着原本连接着眼球的血丝，在锅子的底部随着水流漂着。
他转身，凑到右白虎的身边低声哄她：“那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右白虎没有说话。
她已经分不出现在正在和自己说话的，到底是真的左青龙，还是一具副本捏造的虚假存在了。
左青龙继续慢慢地说：“在我和你们一起爬那片冰壁之后，我的记忆出现了断层。”
右白虎看他。
左青龙回忆时的表情充满苦恼，让她觉得他陌生又遥远。
“我上一秒，还和你们在一起。下一秒，我就突然出现在了雪堆里。”左青龙说，“然后雪堆突然塌了，我就走出来了……我走了几步，就到了这间木屋门口。”
玩家们安静地听他说。
白雪起身，坐到了李梓柯身边。她笑眯眯地将果盘推了过来，说：“这个能吃。你年纪小，要多吃点才行。”
李梓柯看了眼果盘。
果盘的最上方放着两枚比她手腕粗的樱桃，下方是一层密密麻麻的，去了蒂的小番茄和淡绿色的葡萄。
乍一看，有点像是人的脸。
但阴影认为这些是“可食用的”……所以，这些大概只是副本的恶趣味。
李梓柯拿起一颗小番茄，放进嘴里咀嚼。
小番茄很清甜，是普通的水果的味道。
她说：“谢谢。”
白雪笑着摇头。她挥一下手，果盘里的水果就变成了眼珠子、牙齿和骨殖。
李梓柯沉默了下。
她刚刚吃的是人的牙齿。
……确实不会引起任何不良反应，是“可食用的”。
白雪再笑着摆了下手。
果盘里的那堆水果，又恢复成了水果的样子。
白雪笑着问：“在雪山中，虚假和真实都只在一念之间——我放在锅底的可是一头养了两三年的羊！你们都过来睁大眼睛看清楚！”
李梓柯先看了一眼。
锅底那具被煮烂的，和左青龙一模一样的尸体已经消失了。
在那里的，是一头被固定在锅底中，被分成数块，肉末和骨髓都往上漂起的……
煮得稀碎的羊。
它，也只能是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