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织城，如万桃山一般消失于地形图上的城池。
“我可以帮你报仇，你也可以亲手报仇。”照羽道，“但是第二种选择会让你灰飞烟灭，再无转世之机。”
女子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二种：“我要亲手报仇！”
“我要把他们抽骨拔髓，挫骨扬灰，我要把他们的魂魄囚禁在雾气里，忍受百年妖气噬魂的痛苦，我要他们生生世世，体会无能为力的绝望。”
失去了妖气，空荡荡的魂魄无处归依。妖爪痉挛似地抽搐着，女子抱着双臂，不可控制地战栗，颠来倒去地诉说她的怨恨。
照羽并不意外她的选择，哪怕他觉得可惜。他说出了他的办法：“我可以将这具身体借给你三天。”
“你不怕我夺走你的身体吗？”女子问他。
照羽道：“这具躯体有羲和真火，这三十六个时辰中，你需要忍受魂魄被灼烧的痛苦，这比妖气噬魂更加难以承受。而在第三十六个时辰结束之后，无论你成功与否，你的魂魄会燃烧为灰烬。”
照羽想了想，又道：“只要我想，可以随时夺回这具身体，不会有风险。”
后一句话，是对走来的朝灵渊说的。
照羽施展离魂术的动作被阻止，朝灵渊按住了他的手。
朝灵渊不认同地看他一眼，对女子道：“别听他的，以你的魂魄强度，一天就会被烧干。”
照羽解释道：“我可以压制羲和真火，以她的韧性确实可以撑过三日。”
“你别说话，让我来。”朝灵渊将手指按在照羽的嘴唇，阻止了照羽的话。
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放下手勾了勾手指，若无其事地对女子说道：“我有办法让你亲手报完仇也能活下去，唯一的缺点是在你报仇之前，你要先承担魂魄溃散的风险。”
“我只想要报仇。”女子握紧妖化的手。
“他身上可不只有羲和真火，你听说过道家清气吗？方才道器庇护你躲过羲和真火的力量，就与清气极为相似。他的身上有清气凝成的洞玄真火，可以洗去七情六欲。你若是借他之躯报仇，不仅会灰飞烟灭，在第三日你会失去所有的情感。就算你报仇成功，你也不会有任何感觉。甚至可能在寄身的第一日，你就失去了报仇的执念。”
“是真的？”女子又惊又疑地问照羽。
朝灵渊的手很凉，照羽动了动，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只是道：“清气会减轻魂魄灼烧的痛苦，况且你有百年之怨，这点清气不会影响你太多，反而可以保护你的魂魄。”
“相比魂体溃散，你更想要冒这个风险吗？”朝灵渊又道了一句。
被戳中死穴，女子沉默。
“你的方式……”照羽正要开口，却被朝灵渊的声音打断。
“你本就身魂不契，再让渡躯体三日，不怕从此变成游魂野鬼？”
残阳斜晖，影子被拉得很长。朝灵渊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羽投下一片阴影，让他显出一分脆弱感。照羽的目光不由得在他面上停滞，便错过了解释的时机。
“你有什么办法？”女子问朝灵渊。
闻言，朝灵渊抬起头向照羽眨了眨眼，脆弱感一扫而空。他对女子道：“我可以将你与蚌妖分离，你会失去蚌妖带给你的力量，但是相信我，你会得偿所愿。”
该相信吗？
她真的想要活下去吗？以一个孤魂野鬼的身份？
“这蚌妖注定该死，而你报完仇以后需要一个水元充沛的地方修行，这个蚌壳与你气息相契，很适合你。”朝灵渊循循善诱道，“以后你就可以真正掌握这个地方，庇护那些凡人。有你在，相信这些没有沾染过血腥的妖物会好好听话的。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你有信心驾驭这里剩下的妖物吗？”
女子本能地点头。
朝灵渊笑着看向照羽：“修道者修己心，你可不能强行干涉别人的意愿。”
口舌争锋，向来不是照羽擅长。
尤其是朝灵渊已经被划分友人的范畴。
照羽没有在意朝灵渊方才行为里的“冒犯”，虽然惊讶于他的多变，但也很快坦然接受，将注意力放在这方法本身，“你会离合索魂术？”
“不仅会离合索魂术，还带着返魂香。”朝灵渊道，“你忘了，我对医术有所涉猎，自然会随身带些合适的灵药。”
返魂香只有在魂魄归墟之地才会诞生。不知为何，照羽想到清溪石洞里残余的魂力。
“你修行过魂魄道吗？”他问得直接。
朝灵渊若有所思地看他：“因何有此一问？”
“藏剑处有一条冰龙，有魂魄道修士为自保而被迫割舍部分魂力予它。”照羽解释着，但随即又道，“是我考虑不周，冰龙本不会攻击你。而且你的魂魄比我更虚弱，做不到这一点。”
他见到朝灵渊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的魂魄存在很大的问题。
非应天时而出世，便需要付出一定代价。哪怕这个天时本就不会到来。而比他醒来更早的朝灵渊，必然需要承担更多的代价。
朝灵渊凝视着他，却在想一个无关的问题。
就没有人告诉照羽，与人交流需要注意的东西很多吗？
不过也合理。朝灵渊想，以照羽的实力，也确实不需要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不过作为与之交谈的人，倒确实会被打的措手不及。
倒是……照羽对那魂魄说他并不认同弱肉强食的道理，但修真界终究是强者为尊。倘若照羽并没有这等实力，他可能继续保持这般高傲自我姿态一成不变？
真让人心痒难耐，朝灵渊心想。
“如何？”照羽随手散开青焰，凝为一点亲戚，“给你。”
“多谢，其实我没有去那里，”朝灵渊从善如流地接过清气点在眉心，将那些纷杂心思按下，“我知道那里藏了两把剑，其中一把属于我。但我想我并不需要它。”
你不也没有带走你的剑？
出人意料的答复，但想到双剑尘封偌久的模样，其实也有迹可循。
照羽并不懂为什么朝灵渊要舍弃自己的剑，他觉得可惜。但看见朝灵渊垂下眼帘，那一抹云影又一次落在苍白的面上，声音一顿，只是问道：“需要为你带话吗？”
他自然还会回去见他的剑。
朝灵渊摇摇头：“再说吧。倒是你说的魂魄道修士，不必太在意，若我所猜不错，那个人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照羽也不问原因，便到了一句“好”。
他答应得毫不犹豫。
朝灵渊的目光落在那支灼艳桃花。
任性妄为，我行我素。
他为照羽下了定义，没来由地觉得烦闷。修真界虽然多的是险恶人心，但心性纯善直言快语者不在少数，单纯无知轻信者更是比比皆是。但如照羽这般实力又如此轻信之人，却独独这一个。
他的并肩者、合作者，他的梦中人，竟是这样的性格为人吗？
但何必与一个不识人情的家伙计较？他这样平复情绪，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照羽拿着花枝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他丝毫不怀疑照羽拿着这一枝桃花，就可以杀死修真界绝大多数人。
华采烂昭之人，心中所念，却是两柄残剑与一段已经忘却的前尘。
可知心如明镜者，越是痴愚。
在将离珠——魂魄女子的名字，与蚌妖剥离之前，在照羽的注视下，朝灵渊先用幻术引导那些大着胆子来查探情况的渔夫离开。
凡人或许是好心肠而好奇心旺盛，但修士之争已经不适合他们涉入。让那边恢复不少的鬼族用鬼族的能力确认大泽之上已经不存凡人之后，就可以开始考虑其它了。
剩下的修士不多，不过想来外围的阵法也困不住这些敢进入元婴妖族领地的这些人。朝灵渊如此说道。
若是要长久维持此地安宁，除了要处理那些被催生的妖物，便需要设置可与天地元气相沟通的阵法。而这沟通的分寸需要着重把握，否则但凡有元婴及以上的修士来此，便是转眼风沙，脆弱不堪。禁制倒是更简单方便，不过相比阵法，禁制的后续时常需要维护。
相比于照羽专修杀阵，朝灵渊更擅长困阵与幻阵，也更适合此地。此地凡人极多，需要以困阵为主，避免凡人误入妖物栖息之地。但考虑到蚌妖声名远扬，总有修士会想要杀蚌取珠，朝灵渊又让照羽在沙洲布置了一套杀阵。毕竟在离合索魂术之后，离珠的修为便要从头开始，尚需要足够的保障。
起阵需要阵盘，炼器需要熔炉。
不过对于修士而言，这些皆非必要，自有便宜之处。
照羽两袖空空，朝灵渊所带多是药材灵丹，再考虑到此地阵法是以幻阵为主，上上选便是取道法自然之意，两人便决定就地取材。
比如已死妖物的遗骸，被泥沙沉埋的修士储物囊，破碎的残兵断剑。储物囊里有不少东西，离珠对修行之道一知半解，很多东西便留着没有动用，如今这些闯入者的遗物倒是能发挥作用。
除此之外，蚌妖产出的蚌珠也是上佳的幻阵材料。
而在阵法启动以前，需要将此地元气恢复。
如今修真界因为灵气浓度的缘故，元婴以下的实力颇受限制，故而在灵、势、技三道上，更则重要后两者。又因为寿元所限，便尤其重视势。
但在元婴之后，五族修行者便可以动用天地元气以替代灵气，杀伤力与修真时代相比也不逊色。甚至因为修行方向的差异，在破坏力上更胜一筹。故而大多数地方都会限制元婴及以上修士的争斗。
幸运的是奇水大泽附近因为人烟不多而没有这个限制；不幸的是照羽也好，离珠也罢，两人都不清楚此番潜规则。
朝灵渊知道，但他同样见猎心喜，命定之人在前，根本记不得这件事。
造成的结果就是，虽然照羽并没有真正出剑，但双强对峙，奇水大泽乃至向外延伸数百里的元气全部一扫而空。短时间内无大碍，若元气空缺一旦超过十二个时辰，便会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阵法禁制会因此失效，妖兽灵族会因此耗费寿元维持生命，修士更是会因为吸收混杂元气而损害修途。
此时此刻还没有修士来查探情况，便是因为蜂拥而至的天地元气过于混乱，已经影响到修士体内的灵力循环。
至于为何没有元婴级别的修士来查探情况，倒是一个疑问。
或许是愿织城的缘故。在朝灵渊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照羽推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