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红提在醒来的刹那有几道黑色气流自虚空奔来，迫不及待融入她体内，在这一瞬间，她的思绪又开始混乱。
眼前的男女明明很眼熟，却想不起来他们究竟是谁。
“燕红提？”久星发现了她的反常，轻声道。
随着这声呼唤，一些记忆开始循着这道声音纷至沓来，庄周梦蝶幻境，久星与金阁。
她这才反应过来，“两位前辈，你们是专门来找我的？”
仔细回忆一下，那些扰人清梦的声音的确是他们没错。
目光在四处游走，却只看到不远处的妖月在对着月亮发呆，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调动气息也并没有感受到其他人的存在，但她无比坚信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并非一场幻梦。
……
山川寂静，月夜下几人一直商议到破晓时分。
在很久以前，秋水文曦与苏若望便来到庄周梦蝶幻境找过他们，在当时，根据雪苏河与始晏真人的推演，他们制定了一系列计划。
但是这些计划有很多并未能顺利进行，甚至在实施其中一项计划的过程中造成了苏若望的死亡。
秋水文曦没有颓废下去，她只是更为激进地去推行计划。
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造神”计划，利用适宜的灵植最大限度地激发身体潜能。
而魔宗的那份名单，只是其中一部分。
随着时间的推移，秋水文曦久居幻境之中，后来者如帝景真人，其实并不知晓其中的秘密，反而引来了一些误会。
但最令人意外的是，其实燕红提并不在那份名单之上。
她的出现，是个极大的巧合。可就是这样的巧合，令他们迎来了最大的转机。
“秋水文曦怎么样了？”燕红提犹记得当初在幻境中与灰袍人厮杀的女子。
现在回想起来，那人极有可能是龙熙。
“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已离世。”久星叹息道，金阁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安慰。
死了？
燕红提心中反而没有太大的波澜，意料之中而已。
毕竟谴神计划第四代的执行者帝景真人也已经死了。
人早晚都会死。
她痛的太多，已经麻木，她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一样，逐渐抽离了情绪。
她知道，这绝非好事。
“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吗？”她恍惚道。
“并没有。如今，只有真正的虚无通道被毁，这一切才能结束。”久星说道。
听到燕红提和这对神秘夫妇的谈话，妖月整个人都更是如坠云雾。
“什么叫做虚无通道？如果说这里才是真正的通道，帝景他们毁掉的又是什么？”妖月激动起来。
他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以多数人的生命为代价，难道只是做了无用功？
久星没有废话，拿出一坛酒，一掌将酒坛击破，但是里面的酒液却维持着原来的形状，但已经开始一点点逸散。
“酒坛就是他们毁掉的地方，而庄周梦蝶幻境就是酒液，酒液的每一滴就是一个幻境空间，因此，酒液并不是会像水一样流走。
各个空间更像是一个无法分割的空间，随着通道被毁，它们会逸散出来的，各自分散，各个空间就会被扩大拉长，这也是我们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你们的原因。
幻境在被拉伸，时间久了，反而会让庄周梦蝶幻境和各个小世界连接在一起。”
“小世界？”燕红提重复。
“对，我们所在的地方就只是万千小世界的一种，和所谓的上界其实是一样的，不过因为帝休家族的控制，成了他们家族可以被继承被长期剥削的修炼资源。”
久星一挥手酒液分散，慢慢向周围平铺而去，在酒液周围出现几盏酒杯。
“就像这样，幻境会逸散出去，形成同样的空间，但在幻境之间，是会有线连接到一块的，这也是为什么可以通过幻境进入上界，这根线就是所谓的通道。”
“我们摧毁的，就是这根线吗？”妖月似懂非懂，“那我们不是已经成功了？”
久星摇摇头，继续道，“只要幻境一直存在，那么，上界一样会有机会找到我们所在的小世界，所以，接下来要将下界与幻境的这条线斩断，才算真正安全。”
“让我们独立于各个小世界之外？”燕红提将目光移向周围，天空中月亮的位置确实有些偏移且光芒黯淡。
“是的，这是我们和秋水文曦商量出来的方法，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休养生息，以积蓄更多力量。”金阁说道。
“那这样的话，确实应该将这通道斩断。”妖月皱眉，但又道，“不过，也可以将通道先堵住，之后我们有了力量再打开不就行了？”
久星和金阁相对苦笑，无奈摇了摇头。
燕红提观他们神色，心凉了半截，看来她的推断是正确的。
她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去过上界，他们的修炼资源比我们多，而且灵气浓郁程度非我们可比。哪怕再休养生息千年万年，这种差距也无法弥补。”
强则争，弱则亡。
对下界而言，只能选择后退才能得以保全。
这就是龙行止所说的“不公平”。
无论下界的人如何修炼，却始终无法反杀，实力上的差距令人绝望。
“所以现在我们就必须想办法将幻境与下界的通道斩断。因为幻境空间最开始的源点来自下界，斩断将更为艰难。”
燕红提惊讶，“就是说，幻境空间是因下界而生？那么斩断岂不是无根之木？那如果一切顺利，你们会怎么样？”
“幻境更像是一种寄生，即使根系断裂，但是随着这种逸散，所能接触的小世界反而更多，吸收的养分也会增多，应当不会有大问题。”久星解释道。
“退一步讲，即使幻境因此溃散，我们也要这样去做。”金阁一脸坚定。
久星也随之面容严肃，“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如何去斩断通道。我们原本寄希望于你，毕竟你应当是下界天赋最高之人，但是你如今却……”
“我可以试试。”话音未落，灭天剑随之出现，燕红提将它握在手里。
她的目光坚定，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以你现在的力量？”久星发出疑问。
“我只有试过了才知道我到底还差多少力量可以摧毁它。”黑色气流旋转着绕上灭天剑，一瞬间，剑身涨大，而燕红提的身形也像巨人一样开始生长。
妖月只剩惊讶，“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大？”
这其中缘由当然连久星和金阁也无法知晓。
有些人修炼的功法特殊，会有外在法身虚影，最多凝实，但法身并不同于自己身体，绝不会像她这般，直接就将身体长大。
她身上的黑色长袍随着她的生长也逐渐膨胀起来，一瞬间就如巨大的乌云一般遮蔽整个天空。
“在哪里？”燕红提的声音在这一瞬间震耳欲聋。
久星从震撼中回过神，将手一挥，天空上出现黑色的瓠隙。
燕红提心领神会，立刻朝那个方向飞去。
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缝隙之中。
没过一会儿，久星三个人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大地似要裂开一般。
不一会儿，燕红提已经恢复成正常大小的身影飘下来，她仰面朝天，背后是黑色的灭天剑支撑住她的身体，将她缓缓放置地面。
“我看到了……”她喃喃自语。
妖月凑过去检查她的伤势，发现她只是一时累的脱力了而已，并无任何不妥，随即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星星。”
是的，她梦中的星星，闪烁着的满天繁星。
她小时候曾经听人讲过，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
当她真的去了天外之天，繁星万千，依旧闪耀。
她想接近，却发觉她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那些星星。
而在星河之外，是一条条闪着星辉的道路，慢慢地，一棵满是光亮的大树映在眼前。
什么语言都形容不出它的宏伟浩瀚，闪亮光芒但却不刺眼，巨树的枝叶蜿蜒绵亘，向着四周延伸，一望无际。
在枝叶连接处，是另一颗璀璨无比的世界，一个又一个遥远而闪耀的世界连接成片，将巨树的枝叶拉伸，令它生出更粗壮的根系，牢牢附着在不同的小世界上。
的确像久星所说，庄周梦蝶幻境一直在向外延伸，生出新的枝桠。
独木成林，无比繁茂。
而在星光最浓郁处，便可以感受到最为熟悉的气息。
她的身形已长至最大，但在巨树面前，还如孩童般弱小。
停在那熟悉的气息面前，便可以看到无数条根系向着一颗球体延伸，将那颗球体包围，发出光华，那里面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她的手指开始颤抖，知道维持不了多久，便拼尽全力挥向根系。
意料之中的，她的一击就像蜉蝣撼树，除了令枝叶微微摇晃，并不能造成实质性伤害。
她缺乏的力量，真的太多了。
灭天剑从她手中脱落，托着她的身形回到原地，她眼中依旧看得到满天星辉。
哪些会是已经死去的人？他们的星星若是还亮着，是不是还能回来？
……
“什么星星？你脑子摔坏了？”妖月狐疑地看着她。
识海受损可就麻烦了。
燕红提却缓缓从地上坐起来，她知道，时间容不得她思虑其它。
“我可以做到，但是我需要时间。”燕红提目光如炬，对他们道。
“多久？”久星不知怎地，此刻十分信服眼前的姑娘。
“这个我还不能确定，或者十年或者百年，我不能确定……”所有的计划都不代表万无一失，更何况她的计划更是有着些许碰运气的成分。
她小看了斩断通道的难度，本来想着最多拖上一两天就可以。
有一道黑色气流凭空出现融入她身体中，令她立马有了力气，但也打乱了她的思绪，“我的计划，我的计划是可行的。”
她的修为从结丹初期向着后期暴涨。
久星和金阁不由喜上眉梢，“你的计划是什么？”
“稍等片刻。”趁着这片刻清醒，她在此时朝着归元殿的方向再次叩首，手掌处托举着一块木牌，是归元殿弟子身份的象征。
虽然不知道在这个空间是否有效，她还是选择了放手一试。
她闭目掐诀，将灵力注入令牌之中，“归元殿明阳峰弟子燕红提，自愿除名于仙门。”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随着她话音落下，天空中的乌云突然翻滚起来，电闪雷鸣不断，一道亮光出现，令牌上泛起一个图案，而后亮光被抽离，令牌破碎。
燕红提身上的气息更加衰弱，脸色更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修为跌落至炼气期。
这是初入归元殿时的一道天地共鉴的入门命誓。
破誓，自然要受到惩罚。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自地上站起，双掌掐诀，一道泛着白色的光芒出现在她身周。
但很快，无数道黑色气流出现在她周围，被这道白色光芒挡住。
“我做了许多法器，能令它们吸收力量汇入我身体，令我强大。”
她微微一笑，望向那些气流，一一吸收，世界在她眼中明灭，她的思绪已然混乱，强撑道，“你们也已经探出我修炼了魔功，但是实力却衰减，就是因为此中缘由。”
又一道黑色气流凭空而来，她伸手接住，气流随之汇入她的丹田，思绪再度停滞。
她以这三年时间吞噬的力量练就出成千上万具分身，又将分身全部修炼出金丹，而后效仿雪苏河，以金丹炼就成千上万个一寸之地。
上界和下界，各自散出一半。
此刻这些一寸之地，已经被更多人结契成法宝，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会甘心情愿献出更多的灵力，甚至是生命本源力量。
识海中被黑雾蔓延，她的思绪又一次停顿。
风起，她黑发如瀑，力量在一瞬间迸发，幻境都为之摇晃。
在这一刻，她甚至都没有办法将这一切缘由完整讲出。
“我已入魔，而且会是这世间甚至这些万千小世界最厉害的魔。”她的双瞳愈发清湛，她身上迸发出强大的气息，令人心惊胆战。
对面三个人心中竟也升起怯意，这是对强者一种最本能的反应。
可他们不知道，如今，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她定了定神，“我将留在幻境之中，还劳烦二位将妖月真人送回。”
“在不久之后，我的识海会因为过多的力量而被侵蚀，恐怕会多生祸端，我会为自己下一道誓言，完成斩断通道的任务后便会自杀，自杀不成也会在庄周梦蝶幻境陷入永久沉睡。”
她的身体强度在更多力量的加持下恐怕百万年都不会腐朽，到时候这世间将再也无人可以限制她。
那时候，她的存在就成了最大的祸患。
但她会亲手斩断后患，将关于自身的一切牵挂都毁去，成为一个真正没有过去的人，无牵无挂，一直沉睡下去，直到将力量散尽。
她的脸上开始出现黑色斑纹，木爻结在她眉心一闪。
“我会用其它手段将这些力量散尽，在我力量散尽之前，一定要限制住我身体的行动。”她嘱咐道。
金阁与久星点点头，“好。”
她又看向妖月，“若不幸在将来某一天我还是以魔修身份降临人间，还请你们一定要想办法将我杀死。”
妖月大受震撼，“燕红提，你自除名于仙门，是怕到时连累归元殿？”
就她看来，若不是归元殿的推波助澜，燕红提本不会入魔。
她现在这么做，是为了和归元殿撇清关系，怕的是将来有一天她一旦入魔会连累宗门声誉。
“不是。”燕红提在这一刻想到了归元殿山峰之上飞翔着的凤凰鸟，它们高亢华悠远的鸣叫仿佛近在耳边，“因为有弟子令在，归元殿对我的保护就会存在。”
归元殿的弟子令不仅是对弟子的限制，也是对归元殿的一种约束，绝不能杀伤同门，否则定有反噬。
妖月都无语了，“到时候你那么无敌，我们拿什么杀死你？”
这不是开玩笑吗？
燕红提眼瞳已经染上了黑色雾气，她却不紧不慢，甚至带着一丝笑意道，“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能做的已经做到了。只能，顺、其、自、然……”
她将最后四个字说出，心中一片释然。
在其它三人看来，她的眼眸已然一片漆黑，看起来十分吓人。
“燕红提，你还好吗？”妖月声音传过来。
燕红提眼中看到则是三个人形光点，她诧异发现，金阁身上的光要比其它两位加起来还要闪亮。
这就是力量吗？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竟是流光溢彩，美得令她挪不开视线，轻轻一握拳，便是毁天灭地的力量。
这就是至强者。
力量，她想要更多的力量……
“你怎么了？”其它三人看到燕红提愣在原地，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她周深身都蔓延着可怖的气息，令他们无法靠近。
此时的燕红提却轻轻招手，将妖月轻而易举收在掌下。
光点开始向她流逝，她不禁微笑。
而久星和金阁看到的一幕却是燕红提莫名其妙地发疯正在吸收妖月身上的修为，她还一脸十分享受的样子。
“放手……咳咳咳……”妖月脸色苍白下去，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了燕红提的力量有多强。
燕红提不为所动。
金阁略一沉吟，一把长剑握在手中，一挥而去，终于及时将妖月救下。
手掌有些痛，她眼中的黑雾散了些，思绪如潮，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眼神再度清明，看到了在地上劫后余生的妖月，她倾身而拜，“时候到了，一切拜托各位了。”
说着，她一掌挥出，黑雾再度淹没了她的身影，黑雾之后有奇异的声音作响。
妖月惊魂未定，但下一刻，有几样东西又从黑雾中丢出来，直直落在她面前，又将她唬了一跳。
“将这些交给清如许。”
那是几个已经抹去神识的储物袋，妖月试着探向其中一个，发现里面皆是一些零碎之物，但有几样她确实在清如许房间中瞄过几眼。
“好，我一定带到。”她回应道。
黑雾翻滚，几道光亮又从里面传出。
燕红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念着古老拗口的咒语，有更为磅礴而又神秘的力量翻涌，一时间天地变色，雷明闪电交加，一道金色耀目又无比玄妙的印记凭空而起，散于遥遥天际。
接着便再无动静，黑雾散去，天晴日朗，燕红提已经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