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醉流霞最高的阁楼上有清如许与乌玄对弈。
他着一身月牙白锦袍，黑发以简单的青竹簪束起，风流倜傥中多了清雅之气。
所有的等待都会令人焦灼，以棋静心，清如许却总是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输给乌玄。
“哎，你干什么？为什么拿我的黑子？”小姑娘拦住他的手，毫不客气的从他手中夺过属于自己的棋子。
清如许再一次望向窗外，停了手，又将目光转向桌案上的水蓝色折扇。
他们已经离开了太久，却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如何不令他忧心忡忡？
“你还来不来了？要耍无赖……”乌玄一顿，突然一脸煞白，急道，“阿提，阿提出事了！”
她感受到与燕红提的契约被强制解除。
在窗边，原本随风摇曳的月露花绽开花瓣，那丝被它温养的元神开始不断闪烁光芒，而后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沉睡在花蕊之间。
清如许心神一颤，率先冲到窗边。
……
与此同时，一道亮光直奔琼龙雪山，掠过高高的山顶，向着雪域春而去。
一道青色虚影伫立在楼阁之中，漫不经心地瞧着楼下的热闹。
光亮直奔他而来，恰巧落在他身上，是一片薄薄的木片。
他刚一触摸到木片，就感受到一股力量汇入他身体，原本接近透明的身体开始凝实，木片在他手中消失，眉间闪过木爻结纹路。
附在木爻结后面的，是燕红提最后一道清醒的神念，“承君之诺，死生复归。”
他心中一沉，招手，碧落剑竟被他握在手中。
没有任何欣喜，始晏真人反而紧皱眉头，毫不迟疑地御剑而去。
他的速度极快，眨眼就消失了踪影。
而另一边，清如许还在试图接近月露花。
但他每次接近都被无形的力量弹开，最后只能无奈地和乌玄一左一右地站在花盆两侧，仔细观察着月露花半开半闭间那道藏在花蕊中的小小身影。
“是她吧？”乌玄不确定道。
“这么小，就像我们刚认识她的时候……”清如许肯定道。
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这张太过于普通的脸他不会忘，想他当初也是会存有几分遐想的少年郎，还以为救他的会是个大美人，没做到是个黑小子。
黑的就如现在这样，那时候她曾想入合欢宗或者万药山，他却替她否决了这一想法，全因为她实在过于普通的相貌。
这样一看，她这些年长开之后真的美了不少，实在可喜可贺。
燕红提的身影能出现在这里，应当是出了什么差错，不过看她如今出现在眼前，最起码还活着，心中也安慰不少。
胡思乱想间，他不由自主再次伸手想触摸那道身影一探虚实。
这一次，衣袖却被人拉住。
清如许立马警醒，回头一望，竟然是很久未见的始晏真人。
“不要过去，她识海已封锁，这是逸散出的一部分元神正与原本的元神结合。”
清如许却注意到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指，骨节分明，十分好看，看起来就像真实存在的一样。
真实？
对，怎么如此真实，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温度。
“你不是影子了？！”清如许望着他，一时间还不能适应。
始晏真人自出现以来，与他交流时一直存在于他的识海之中，此刻却长身玉立地站在他身边，不愧是归元殿最有传奇色彩的掌门，俊美如谪仙，神清骨秀。
手腕处传来的力道和温热令他惊奇不已，不由欣喜道，“你活了？”
这怎么可能呢？一道残念竟然活生生站在面前。
但再怎么不可能，事实也摆在了眼前。
乌玄好奇地看着始晏真人。
他黑发束冠，眉目如画，眼角的泪痣尤为显眼，却又是个如朗月一般的青年，洒脱倜傥又带着亲近之感。
特别是他和清如许站在一起，二人的气质差别越发明显了，一清冷孤傲，一温润洒脱。
清冷孤傲是清如许，据他们这几年的朝夕相处，乌玄意识到，他还是当年在秘境中的他，一直以来都带着虚伪的温润如玉的面具，整个人却阴暗疯批的很。
三观更是歪的没边，最能体现他性格的地方就是他对燕红提的态度，明明很在意，却偏偏要自我折磨，死活不肯靠近，以一种近乎虔诚偏执的心态对待她。
嗯，怎么说呢？
燕红提是清如许心内世界那颗不灭的太阳，太阳的靠近会灼伤他，但是没有太阳，万物失色枯萎。
而这位始晏真人，却给人一种行走在阳光中的洒脱明朗，接近他就觉得心中暖洋洋的。
只是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始晏真人望着月露花，“她出事了，这里只是她所残留的部分元神。”他又重复了一遍，是要让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她什么也没有说，却许下无论生死也会归来的承诺，又留了部分元神在此，是做了两手打算。
只能说事情无比棘手，她如今借助木爻结有了凝实化虚的能力，却依旧没有回来，她需要的是更强的力量。
乌玄眼泪汪汪，“阿提已经死了吗？”
不会的，她最爱的阿提一定还好好的，她修炼天赋那么强，怎么可能会死呢？
她这一哭，清如许也差点绷不住，水色漫过眼底。
“她没有死。”始晏真人十分肯定地道。
无人能及的修炼意志以及前无古人的修炼天赋，她的炼骨术已登峰造极，躯体绝不会真正死去。
她之所以让他能够凝结出新的身体，就是在告诉他，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他就会安然无恙。
她是这样的强大，足够掌控他的生死。
始晏真人这才意识到，即使不是因为时空错位，他们之间因为力量境界的差异，也从来不在一个世界。
她只会离他越来越远，而他只能在原地等待。
……
庄周梦蝶幻境中，面对着燕红提的消失，久星和金阁早就有所预料，反而不怎么讶异。
但是妖月却像是傻了一样，恍惚着朝燕红提消失的地方走过去，慢慢蹲下身指甲插进泥土中，“她去哪里了？她死了？”
那些云山雾绕的事情她没有弄明白，燕红提突然对她发动攻击，这种力量她无法抵御。
这一切就在瞬息之间，她的生命却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们那么多人来到上界，经历了千难万苦，最终的结局竟然是她这个来浑水摸鱼的活了下来。
她有时候私心想，那些老家伙死了也就死了，可是，据她所知，燕红提年纪恐怕连二十五岁都不到。
哪怕放在普通人身上也是英年早逝。
“她没死。”久星回答。
但是他们明白，作为修仙者的燕红提的生命已经结束，如果再次见到她，那将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我们能够杀死她吗？”她向来爱惜的嫣红丹蔻已经从指甲剥落，指缝都是泥土。
“不，是你，还有你们。”金阁说道。
“我们会在庄周梦蝶幻境守住她的魔体，无论如何力量也不及她，但是如果有一天，她以魔修身份降临人间，那么我们会拼死一搏，争取一些时间。剩下的，就靠你们了。”久星淡淡一笑，将生死说得洒脱无比。
金阁与她十指相扣，相视而笑，二人之间流转的情意令妖月心中一颤。
如果帝景真人还活着……
呸，还活着那道貌岸然的家伙也绝不会和她春风一度，老古板！
她现在有些羡慕那些已经死去的老家伙们，把挑了半辈子的重担全都卸给了她。
燕红提小小年纪扛起了属于自己的担子，一往无前地去实施自己的计划以求达到目标，那么，她又该怎么办呢？
“等她归来的时候，能拿什么与她抵抗呢？”哪怕是现在，燕红提杀死她就跟碾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何况以后。
这真的是他们可以抗衡的力量吗？
而燕红提如果失败了呢？如果她积蓄的力量还是无法斩断通道，上界的人卷土重来，谁又能站出来抵抗住？
只能任人宰割？！
不可能！
对她妖月来说，谁也不可能令她低头，她以女子身份登上合欢宗宗主之位，其中艰辛又有多少？
一定有办法。
到底该怎么做呢？
一个又一个想法出现在她脑海，又被她一一否定。
“你在想什么？”久星的脸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美丽的脸庞离她十分近，她竟没有察觉，被唬了一跳，直接一屁股蹲在地上，“你离我这么近干嘛？”
她也顾不得脏，顺着力道蹭着又往外挪了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你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半个时辰了，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问题。”久星无辜地眨眼。
“什么！”她这才感觉出双腿又麻又痛。
她这人有个习惯，一用脑子就会忽略周围，看来刚才就是如此。
这种方式可以高效率处理事情，以往总是会以此受益，想到解决方案，但是这次，只收获了麻木的双腿。
想到此处，她不由叹口气，“这该怎么办？根本就没有生路啊！要不再去找一个和燕红提一样修炼天赋高的？以毒攻毒？”
金阁在一旁摇头，“她这么一搞，本来就消耗了下界近一半的修炼资源，如果再消耗下去，不用外界来攻，就自取灭亡了。”
妖月心中也明白，她刚才就想到了此处。
“这千千万万个小世界中，难道只有我们如此弱小，只能任人宰割？”妖月疑惑不解。
这就是一盘死棋，无论如何选择，都避免不了灭亡的命运。
“当然不是，咱们所处的小世界绝对不会是最弱的。”久星指尖轻点，一颗颗球形物体出现在眼前。
她单独拎出一个，不断放大，而后就看到了一副迷你景象，“比如他们，没有任何的力量加持，一切资源只能供他们活着。”
画面上，似乎是很原始的场景，里面的一群人衣不蔽体，甚至只穿着草裙，手持木棍，警惕的看着前方，在他们前方是一头肥硕的野猪。
“没有任何力量是什么意思？”
“在他们生活的小世界里，灵气和魔气都少的可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们靠的只有自己的双手和智慧，以此来获得更好的生活。”
妖月怀疑地看着一群人扑向那头野猪，手忙脚乱之下，有好几个人被野猪拱飞出去，“就这生活？”
这未免过得也太惨了……
久星见状，手指一滑，场景变换。
眼前俨然换了一幅场景，高耸入云的楼阁，跑的飞快的小盒子，盒子里有人在。
“这又是哪里？”出于习惯，妖月首先观察了她们的妆容，唇似莲瓣，肌肤如玉，有的裙摆飘逸，有的只着修身衣裤，看着十分怪异别扭。
男子则穿的更为简陋，修身长裤，短袍只到腰间，基本都是短发，偶尔有几个长得不错的，但是衣着实在拉胯，穿的不伦不类，丑的没眼看。
这些男人怎么都这么难看？
反倒多数女子皮相妆容都十分精致，衣裙颜色晕染别致，曲线优美。
看惯了合欢宗及修仙界的俊男，再看到这些“不修边幅”的人，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怎么这些男的都这样丑陋？”她大为震撼。
久星差点无语，她的关注点也够新颖，只能耐心解释了一句，“没有灵力滋养，长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妖月真人已经很久没有去凡间走动走动了吧？”
她记得哪怕在下界这样歪瓜裂枣的也很多，想当初她就是在凡间某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捡到金阁的，金阁一看就是有灵根的孩子，长得粉雕玉琢，可爱的很。
特别是在他周围一群歪瓜裂枣的衬托下，更显得惊为天人。
她不由看向金阁，金阁却一脸警惕怒瞪她，传音道，“不要用那种慈爱的眼光看我，我是你夫君。”
他实在怕极了这种目光，就因为她偶尔流露出的这种慈爱，曾令他望而却步，无比
“拉回正题，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就是他们，创造出不一样的文明。无翼而飞，不用灵力和魔气就可以千万里传音，不借助留影球就可以让消息以很短的时间传遍五湖四海。”她指了指云霄中一只巨大的怪鸟道。
妖月也看了过去，那只鸟翅膀并没有扇动却在以极快的速度飞行。
“没有灵力怎么飞起来的？”妖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透过那透明的窗户她看到里面的确有不少人。
“他们怎么都在鸟肚子里？”这鸟没有鼻子眼睛嘴巴更没有羽毛。
“这就是他们的文明，他们还有一种武器，爆炸力令元婴期也会避之不及。如果以你的力量与他们相抗，也不见得你能赢。”久星划过，一件件事物映入妖月眼帘。
一只只“飞鸟”飞过，而后慢慢停下，人们从里面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奔流不息的“小盒子”停下来，里面也走出一些人。
她想看的更仔细一些，在双目之中注入了灵力，一道道光线从他们手中发光的小板中延伸，直到延伸到几百里，几千里，甚至万里之遥。
一道道线连接着他们，令他们真的可以做到万里传音甚至留影，毫无障碍的沟通。
“虽然他们已经厉害到如此地步，那为什么他们没有受到上界迫害呢？”妖月疑惑道。
“如果换做是你，你要怎样迫害他们呢？”久星反问道。
“我……”将他们炼丹？恐怕增长不了修为，还会引起心魔。
贪恋美色？
这些长得实在有些磕碜，她还真下不去手。
妖月一时哑然。
“因为他们对于上界来说，根本无用。”
“无用？”妖月垂目，想到了更多。原来，只是因为他们太有用了才会受害吗？
久星轻轻转腕，又是一个小世界呈现在面前，“其实每个小世界修炼体系都有所不同，比如这个，他们的力量储存在头发中，并以此为传承。”
那上面，人们头发五颜六色不说，而且极其夸张的长。
妖月还未看清，又是一划，另一个小世界出现，“又比如这个，兽人与精灵相处，人族虽然没有特殊力量，依旧可以占的一席之地。”
说着，又有一个小世界出现。
妖月只能看到那里面的人尖尖的耳朵，雪白的皮肤，身材简直好到离谱，四肢修长，五官精致的找不到任何瑕疵。
“太好看了，我能去他们那生活吗？”太符合她的审美了，真的太美了，太精致了。
久星摇头，“当然不行，以你的身体适应不了那里的环境，你会自爆而亡。”
“死在那也值啊！死后有那么多美人相伴，死而无憾。”妖月一脸痴迷。
金阁在旁边看不下去了，“你死了也不会留在那里，反而会像帝景真人炸毁的那个通道里的鬼影，一直被属于自己的世界所吸引，不停地回溯。”
这么可怕吗？
接下来，久星又展示了几个小世界，妖月慢慢地一脸严肃，不再嘻嘻哈哈了。
她的眉眼不笑的时候真的如清冷却皎洁的月光一般。
而后，她问了一个问题，“这些小世界，是不是一直都有人族存在，就是普通到无法修炼的人族。”
久星点点头。
“那我明白了。”她望着天际，什么都看不到。
“你明白了什么？”
“其实一直以来，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在我们的世界，普通人占了大多数。”妖月若有所思。
“所以呢？”
妖月像想明白了什么，忽而抬眸一笑，美丽动人，“所以，你们该送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