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五个字后,房间中三人都像雕像似的不再动了。
季安妮的目光落在纸包之上,好久之后才缓缓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花容问道:「开玩笑的吧?」
就算真是毒药,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摆到自己面前吧?
如果是毒耗子的毒药也就算了,刚刚花容简洁明了地讲道,这药是用来毒自己的。
「哈哈……哈哈……」水芙蓉的嘴角向上牵了几下,配合季安妮刚才的话,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干笑。
「娘娘,这药是安贵妃交给奴婢的。她说只要算好下药时间,让你在谢罪礼的时候倒下,就能当作是狐妖娘娘对你的惩罚了结,没人会深究死因。」花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然后你就答应了么?」季安妮问。
「答应了,因为我无法违抗她。但是我知道,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跟了一个任性妄为的主子,奴婢只能时时刻刻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季安妮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既然花容已经受命于安贵妃,又为什么背叛安贵妃,把毒药放在自己面前呢?
花容苦笑道:「娘娘,本来奴婢不想告诉你,但刚才被你一逼,忍不住就说出来了。其实奴婢现在正在后悔呢……早知道就忍一忍,什么都不说了……」
「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办?」季安妮听了刚才的话后脑子已经变钝了,只知道问别人怎么办。
「娘娘终于肯相信奴婢了么?」花容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因为季安妮一向对她戒心很重。
「你把这么大的事都说出来了,我还能不相信么?」季安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突然听到这么惊人的消息,吓得她都有点神经痛了。
花容道:「只要娘娘不去参加谢罪礼,安贵妃就找不到下毒的借口。就算娘娘真要参加谢罪礼,可否假装中毒?这样奴婢对安贵妃才能有所交代。」
「怎么假装中毒啊?就算我装肚子痛在地上滚来滚去,但去太医院一看,太医说没有任何疾病,那安贵妃不会觉得奇怪么?」季安妮不太会演戏,总觉得会穿帮。
花容道:「当然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只有太医查不出来的毒药,安贵妃才敢下啊。」
这么一说倒是有点道理。
水芙蓉出主意道:「那还是假装中毒好了。比起得罪太后,还是假装肚子痛在地上滚几圈比较容易。」
「她真的想让我死么?」季安妮问。事到如今,她还是不愿相信事实的残酷。
「唉,最毒妇人心啊……」水芙蓉又插入一句忧伤的感慨。
花容接着道:「娘娘,安贵妃一计不成,还会再生二计。如果她想对你不利,一定会通过奴婢下手。而奴婢则会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向娘娘报告一遍,到时候我们见招拆招,也就不怕她下毒手了。如果时机成熟,我们再揭穿她的歹毒。只要铲除恶人,宫中也就太平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双重间谍」吧。安贵妃想利用花容当间谍,对付季安妮,但花容却一直向着季安妮,反倒成了安贵妃身边的间谍。
「难道就不能现在把这包毒药交到内务府去,让他们秉公处理么?」季安妮不知道花容话中的「时机成熟」究竟要等到几时。
「娘娘,你别看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但内务府是安氏的天下,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颠倒是非黑白。贸然行事,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花容把桌上的纸包收了起来。她不愿对季安妮下毒,也不想失去安贵妃的信任,心力憔悴地苦苦扮演着自己的双重角色。
花容刚把纸包收好,门外就传来侍卫的禀告声,说天宁公主就在桃园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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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宁公主?这倒是一位稀客。
季安妮让花容把桌子上的碗碟全都撤走,把房间稍微整理了一下才接客。
虽然季安妮被禁足在文华院中,不能外出,但这个小小的桃园每天都有尊贵的客人来访,昨天是皇帝,今天是公主,所以好像也不怎么寂寞了。
季安妮刚把房间收拾好,想让侍卫传话带天宁公主进来,谁知等不及的天宁公主早已来到门口,看见正在勤奋擦桌子的季安妮,大笑起来:「哈哈,昭从妃,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啊。」
意思就是手忙脚乱的,没有一点淑女风范。
「公主也还是老样子,每天笑呵呵的,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季安妮与天宁好久不见,就像老朋友似的寒暄起来。
天宁背负双手,昂首挺胸地大步踱入房间,用舍管大妈检查宿舍卫生时的严格眼光,把房间审视了一遍,说道:「啧啧,这里还不错嘛。又干净又明亮,一点也不像禁闭室。」
天宁刚走进来,季安妮就发现她身后还跟的有人。
那人长得和花容一模一样,对了,季安妮差点忘了,花容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月貌,是天宁公主的贴身侍女,不过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看到她了。
月貌与花容不同,看上去软弱很多,而且不怎么说话。
正好花容也在房间中,两姐妹的目光一接上,顿时有一种奇怪的电流在房间中窜动。
这电流其他人也接收到了,于是天宁公主很体贴地扬了扬手说:「对了,你们也好久没见面了吧?今天正好,你们姐妹俩出去转转吧,有什么话就好好说说。本公主也有很多话想问昭从妃,大概要问到傍晚才回去。时间长着呢,你们慢慢谈吧。」
天宁公主的意思就是,在她打道回府之前,花容月貌可以尽情叙旧。
花容月貌感谢了天宁的恩情之后,双双走了出去,看来她们之间真的有很多话想说。
她们离开之后,季安妮问道:「公主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昭姬这里?」
其实刚才听天宁说什么「要问到傍晚才回去」季安妮就头大,就算开庭审犯人也审不到这么长时间吧?
天宁公主道:「听说今天文华院在起草谢罪礼用的谢罪辞,本公主好奇,所以就来文华院看看热闹。忽然想起昭从妃你正好被关在这里,于是就顺便来探望你。」
「文华院在起草什么?」季安妮和水芙蓉异口同声地惊讶问道。
「谢罪辞啊,难道你们还不知道么?」天宁公主也很惊讶,杏核似的大眼睛眨了一下。
季安妮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道。
刚才听花容说太后已派人去请云真回宫,现在又听天宁说文华院开始起草什么谢罪辞,看来举行谢罪礼一事早已决定下来。
大概再过不久,就会有人来通知季安妮和水芙蓉做好前往镇妖祠的准备了吧。
「算了,不谈这个,昭从妃,给本公主讲讲那天晚上你在镇妖祠的见闻吧?」
天宁果然是为了打听这件事情才来的。
季安妮聪明地把话丢给水芙蓉:「那天我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公主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水从妃吧,他记得可清楚呢。」
反正刚才花容向自己打听镇妖祠一事的时候,水芙蓉就自告奋勇地帮自己挡话,那么现在再让他好好表现一下,把天宁公主也一起挡了吧。
这么做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担心两人口径不一致。那晚的情况全都交给水芙蓉去描述,季安妮只用一句「昏迷不知」搪塞过去。只要水芙蓉的话不要自相矛盾,就不怕穿帮。
天宁公主就像接飞盘的小狗一样,见主人把飞盘向前一丢,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拔腿追了上去。一听说水芙蓉知道详情,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水芙蓉身上,兴奋地问:「水从妃,那晚到底怎么了?你们看到狐妖娘娘了么?她长什么样啊?」
天宁公主从小听着皇宫怪谈长大,但是长这么大,一次妖怪都没撞过,现在好不容易遇到接触过灵异事件的熟人,当然要好好打听一下,满足她的好奇心。
水芙蓉道:「妖狐娘娘没见到,不过倒是见到一只大狐狸。那狐狸全身雪白,而且还长了很多尾巴。」
「真的么?真的么?是不是九尾白狐啊?」天宁公主更加兴奋了。
水芙蓉道:「是不是九条尾巴我也没数清楚,反正很多就是了,就像孔雀开屏似的。」
「那它现在在哪里?」天宁公主好像马上就要动身捉妖似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狐妖咬了昭从妃一口之后就跑了。」水芙蓉的故事讲完了。
但是天宁公主还没听够,缠着他又问了好多关于狐妖的问题。比如说那狐妖的体型有多大啊,眼睛什么颜色啊,叫声是什么样的啊。简直就是狐妖迷。
待水芙蓉一一回答完毕之后,天宁公主憧憬地说:「我也好想见一见这只狐妖呀……」
「喂喂,公主……」熟知天宁公主脾气的季安妮忍不住打断她,问道,「你该不会也想参加谢罪礼吧?」
天宁道:「本公主当然想参加啦,但是母后不同意啊。」
「会同意才怪……」
镇妖祠是关妖怪的地方,太后怎么舍得让天宁公主这个宝贝女儿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但天宁公主也不是乖乖屈服的人,她得意洋洋地宣布道:「所以本公主决定了,要和昭从妃你形影不离地联成一体,只要昭从妃你去镇妖祠,本公主也要一起跟去。」
「联成一体?」季安妮看见天宁公主那一脸坏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可惜为时已晚,天宁公主突然抓住季安妮的手。
她们的五指彼此交错,紧紧扣在一起。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季安妮感到掌心传来一种非常奇怪的触觉。
就像一颗生鹌鹑蛋在手心被挤爆了,蛋清蛋黄全都流出来,粘在她们手上一样。
黏液流过的地方,就像502胶水似的,把季安妮和天宁公主的手紧紧粘在一起。
这时,季安妮才终于明白天宁公主话中「联成一体」的真实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