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花园。
冬天的天空跟秋天有些相似,天高云阔。
这日没有暖阳,天灰清,伴着丝沁凉的风,这风倒是很能使人清醒舒神。
皇帝从御书房搬了院子的凉亭里,大监就候在边上,恭恭敬敬,谨小慎微,连气息都控制得妥妥当当的,生怕惹了这随时会爆发的老虎。
——这几日皇帝被自己的孩子闹得头疼,一个比一个胆大,一个敢公然杀害自己贵妃,一个竟然敢利刃捅向自己的兄弟。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什么鬼?把他这个皇帝当什么了?放哪里了?
“啪!”
皇帝想至此,愤怒的衣袖一甩,扫掉了桌上的茶杯,杯子被摔在了亭子的柱子上,碎片反弹落了地上,茶水在地上绽开了墨点般的水泽。
大监被吓得抖了下身子,反应的就伏跪了地上,大气不敢出,亭口的侍女亦如是,撅着臀,埋着头,微抖着身子。
“混账,都反了天了!”
皇帝一把扫落茶杯后,忿然道,气得胸口起伏,气息序乱。
“皇上息怒!”
大监低劝,说的没有底气。
叫他如何息怒?儿子都踩在老子头上了!
闻声,皇帝将幽冷的目光缓移了面前伏地的大监,打量了两眼,不禁怒极反笑。
“息怒?呵,叫朕如何息怒?儿子都骑老子头上了!”
他衣袖一甩,忿然道。
“你叫朕如何息怒?一个敢公然杀害朕的贵妃,一个为复仇,愚蠢到亲自动手捅自己兄弟,都是亲力亲为!”
微顿,阴恻恻的冷笑继续道。
“如此说来,朕是不是还得给他们赐个大义灭亲,勇气可嘉的荣誉牌匾?”
皇帝冷眉一竖,一巴掌拍在石桌上。
那响声极其清脆,大监身子一抖,都感觉疼。
而皇帝拍桌的手微颤,握成了拳,面色怒气胀得脸红。
这冬天,冰凉的石桌,这下力气没控制,确实手拍疼了。
大监微抖着身子,斟酌了许,稍抬了些头。
“两皇子虽年少意气了些,但,都有皇上您年轻时的风范啊,虎父无犬子。”
闻言,皇帝缓了怒气,深呼吸舒了口气。
少顷。
“你说,这两皇子,性子如何?”
突然的问话,大监微懵,想了想,斗胆硬着头皮掂量。
“七殿下,温润果断,疏清细腻,至于四殿下,简单随性,倒是大义炳然……”
“呵,好一个‘大义炳然’!”
“你是想说,勇气可嘉吧!”
大监话音刚落,皇帝冷笑了声,接过了他的话,一边理了理自己的明黄皇袍。
大监身子猛的一哆嗦,慌磕伏了地上。
“皇上恕罪!”
皇帝这次倒是没有生气,他淡尔的目光打量了眼躬得跟个蹲泥堆上撅着屁股的蛤蟆似的大监。
“起吧。”淡淡道了句。
瞟了眼桌上的茶具,让他给自己斟茶。
大监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在自己身上擦了两把手,才上去给他倒了杯茶放了桌边。
茶冒着袅袅热气,于微风中飘散。
皇帝的心情仿似翻书,此时倒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退了边上的大监瞄了眼,终于松了口气。
皇帝瞄了眼桌上的茶,默了秒才端起,呡了口,茶杯捏在手上,似失了神。
他看人的眼神倒是挺准的。
对于大监看人的眼力,他倒是不置否。
——七皇子确实温润,看似于尘世不染,但却于自己利益的事,他,绝对不会犹豫。
性子说不上狠厉,但绝不会手软,心思亦是细腻,虽然于自己贵妃动手干净利落,倒不是他有多狠,他如此,只不过不想牵连他人罢了。
这样做,免了查案,则不会牵连了无辜的人,直捣主谋,倒是利落!
当真有仇必报,绝不牵连他人!
虽不适合皇室朝廷,但这性子,确是他这种在外长大的心性。
而四皇子,从小在自己庇护下长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随性惯了,倒不是说他没头脑没城府,只是,在富裕的环境下长大,也不知道他怎么养成了这种不挣不抢的性格……
现在倒是,利落决断了许多。
从此看来,他可不是天生就是简单淡利,只是不愿费心思罢了。
唉……,虎父无犬子,却是要伤痕累累。
优胜劣汰,不但是野畜的生存法则,亦是人类立步的法则!
愁绪与复杂的神色露了皇帝的脸上,大监小心翼翼的侯在边上,低垂着头,愣是不敢猜测疑问。
这时,有个小太监碎步上来,还未到亭子里,大监就下去逢合,小太监在他耳旁嘀咕了几句候了边上等着。
他即上来到皇帝面前,垂首细思禀报。
“皇上,兵部尚书刘倏求见。”
闻言,原本微仰头望着亭外于风中摇曳的萧瑟枝条的皇帝缓收回了目光,定定的落在大监身上。
将大监盯了一个激灵,埋低了头。
顷刻。
皇帝沉深的叹了口气。
“宣吧。”
大监一顿,意外的瞄了眼,低头。
“是!”
大监恭敬的后退一步,转身朝那小太监挥了下手,小太监便得令下去了。
不一会儿,刘倏从拱形院门口出现,一身官服,稳步从容行了来。
“臣,叩见皇上!”
来到亭子,刘倏理了理衣衫,后双膝跪地,给皇帝实在的行了君臣礼。
无动于衷的皇帝就看着他岳父叩得诚恳。
“国丈起吧,来坐。”
皇帝不淡不轻的道了句,抬手作势让他在自己旁座入座。
“谢皇上!”
刘倏规矩回应,起身理了衣衫,却候在那里,不落座。
皇帝因此沉了脸色,眸光微沉,皱了眉头,打量了他两眼。
“国丈此举,何意?”
是不满不愿与自己同座?
刘倏拱手低头垂弯了腰。
“臣,有事请奏!”
其,他来,皇帝就知道他所为何!
“呵,国丈有事便说,弄得这般见外做什么?”
轻然笑了声,抬了下手,让大监给他倒了杯茶于桌上。
他这笑,在他面前是无谓的轻笑,于他人,却是不甚讽刺。
刘倏撩衣裾跪了下去。
“臣,请皇上开恩!”
置地有声的低道了句,磕头于地,后半直起腰,拱着手。
“求皇上网开一面,轻处四皇子!”
他倒是偏袒的实在!
“哦?……国丈此话怎讲?朕要如何轻处?”
何理由给他轻处?
他崽勇气可嘉,在他眼底下公然行凶,捅自己弟弟,这样的罪,他倒想看看,他要如何替他解脱。
刘倏又垂了许头,俨然道。
“四皇子虽冲动,但亦情势所逼,若是皇上着情处理,他也不至于如此急切鲁莽;七皇子杀贵妃在先,律法大义,于天于地,公义凛然,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刘倏一口气,说的豪阔,乃至胸口起伏,他缓了口气,瞄了眼皇帝神色,又继续道。
“四皇子虽不该亲自动手,但,亦不过代为,纵然行为过于偏激,却不过将刘贵妃一案提前办了罢,亦,还了贵妃一个瞑目……”
刘倏说到刘贵妃,红了眼眶,他埋头伏了地上。
“皇上,皇子无辜啊,现,两皇子都无碍,恩怨终已清,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间的恩怨,还请皇上做主,让他们就此亲兄和睦吧!”
皇帝勾了嘴角,笑意不明。
他沉叹了口气,目光在刘倏的背上打量了许,后目光投了边上的大监。
“你怎么看?”平静的问大监。
这一扭头,一问,大监身子抖了下,慌跪伏了地上。
迟疑了许。
“……皇子们年轻,孰能无过,终究是自家恩怨,既然尚书大人都如此认为,还请皇上开恩,网开一面,给殿下们一个机会吧。”
皇帝听的自然是这个吧。
左右都是自己的孩子,不可能都处理了。
皇帝左右迟疑,不就想让个人来铺台阶下么?
不过,他们这棋下得,当真不是在他脑路内的。
谁能想到,四皇子会突然自己行凶?而他外公兵部尚书刘倏会不顾自己女儿枉死替其求情开脱?
且,这口气,这脸面上的事,他刘倏真的会咽的下去吗?
他不会幕后谋害七皇子?
显然,这都暂时不是皇帝的考虑范围内,他现在想的,只是解决现在目前的麻烦。
——同时制裁两位皇子,他自然舍不得!
闻言,皇帝神色舒清了不少,他嘴角勾了若无的笑,低眸掸了掸自己的衫裾。
“国丈大人,这事,颇为严重,身为皇子,知法犯法,行态恶劣,仅兵部尚书大人一人进言开脱,也就是说,其他大人并不在其类,表示他们确在该可轻处与否,还在其议……”
“皇上!——臣,知道该如何,请皇上放心,早朝殿上,绝不会出现殿下们的异论!”
皇帝拐弯抹角,刘倏自是明白,一口接过表柬。
他无非就是想让大臣们都一致,认可皇子却该轻处,不得有反对议论之言语。
说白了,就是,他不但要保下自己的儿子,还要公认的使其儿子们无罪。
帝王心,海底针。
难解,亦易解。
终究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拿了人家俸禄,还是得跟着人的想法走,受了屈辱,还不得有议!
皇帝微顿,后露了满意欣慰的笑来,起身亲手拉起了刘倏。
“国丈大人辛辞,忠心凛义,是朕之福气!”
俨然道了句,拉起后轻拍了拍刘倏的肩膀。
“这事,朕会按国丈意思去办,贵妃的事,节哀!”
宽慰了句,便背手踏步离开。
大监见了,慌起身,同刘倏点了下头,慌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