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葭月沉叹了口气,捂抹了把脸,缓了情绪后,望着悲伤低泣的公仪熙。
“如你杀了我能解你心中怨气,那皇兄动手吧,只希望……我们的恩怨,从此便了,不要再殃及任何人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人生本短暂,若然都活在怨恨里,这样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闻言,公仪熙诧异的抬起头来望着公仪葭月。
他目光似呆滞,眼眶红润带泪,突蓦然勾了下嘴角。
面前的公仪葭月身体突然一僵,低头去,看到自己腹部插的匕首,显得不可思议。
盯着那血沿着匕首流出,浸湿了自己白色的衣衫,染了边上的大氅上,鲜红惊艳的颜色,似是开在雪地里的梅花,惊艳灼华。
他没有恐惧,亦没有憎恨,只是意外。
反而,轻松了不少。
公仪熙亦是呆愣的表情,有着茫然,又似有着不知所措的震惊。
却,愣是没有动弹,像是被定格了在那一瞬间。
“咳……!”
公仪葭月被喉咙里的血腥味呛得低咳了声,伴着一口血吐了地上。
黑色的血!
盯着地上黑色的血,公仪葭月不敢信的张了瞳眸,满是震惊。
“这匕首,我滋了毒,不如此,岂能谋你这修行人之命?”
公仪熙蓦然解释了句。
他抹了把脸,神色骤然回到常情,起了身,半醉迷离的目光亦突然清晰。
他站在公仪葭月的面前,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华缎。
“从没想过我们兄弟会是如此场景,——当真人算不如天算啊!”
他叹息了句,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他可真没想到算计谁,却是应了他母后那句话,生在皇室不谋,是大忌,到头来,悲惨凄凉的,只会是自己!
原地,看着扬长而去的公仪熙,公仪葭月哭笑不得,满是无奈。
亦,当真有苦无处说!
待他收回视线,自己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他无奈的笑着,忍着腹部的疼痛,五脏六腑的绞痛,缓伸手去拿公仪熙替他倒的酒。
——这酒,既是他敬自己的,岂能不喝?
摸了几次,他的手都成功的绕开了杯子。
突然噼里啪啦一阵响,晕倒的公仪葭月倒趴了桌上,桌上的东西被他碰落了一地。
闻声而来的狱卒见此景,蓦地瞪大了眼睛。
“不好了,出事了!”
这一大叫,就引了来不少狱卒。
——
公仪葭月以为自己就此可以从这个朝代消失,重新回到他原来的世界,或就此轮回。
但,似乎都是他想象丰富了。
暖和的气息缭绕着他周围,丝毫感觉不到冬天的冰凉,有熟悉的中药味道飘混其中,飘曳了他的鼻息。
他不喜这中药的味道,极其不适的蹙了蹙眉头,睫毛微颤了几颤后,缓睁开了眼来。
豪华的设施,古典韵雅。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卧室床榻,一切都是陌生的。
但,混在空气当中那道若有若无独特的茶清香,他熟悉。
陌上尘!
他扭头,陌上尘果然坐在桌案边,衣衫旖旎,落了如镜的地面,低矮的案边燃了篝火,依旧如那天般,篝火上煮了茶,煮了中药。
呃……
不过,房间却很是豪华。而他,也没有再剪什么纸人。
而是在看书卷。
垂眸的模样,神色如常淡淡,却蹙着眉头。
他第一反应,是摸了自己的腹部。
嘶……
以为又会像之前一样陌上尘会替自己愈合伤口,没注意力道,结果疼得自己直嘶嘶。
他蹙着眉头,穿着褒衣小心翼翼的下了床,走到了案前停下,看着陌上尘手里的医书,眉梢跳了两跳。
他停了几秒,陌上尘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平静的目光将他从下往上打量了一遍后,皱了眉头。
“才刚醒,下床做什么?”
毫不怜惜的低道了句,放下手上的书就去旁边衣架上取了大氅来,裹了他身上,然后又回到了原位屈膝坐下了。
公仪葭月亦坐了他对面,轻叹口气。
“你救了我?”
平静的问了句,受伤势的影响,轻手轻脚无趣的单手支于案上,盯着继续看医书的陌上尘。
安静了一秒。
“你这表情,好像并不希望我救?”
陌上尘眸也没抬,说着两指捏着书页翻了一页,依然看得认真。
这话,他倒是说对了。
他确实不感激。
这一身债的躯体,他真不想要呢。
且,活在古代太难了,太废脑子了!
“这是哪里?”
他并不接他的话,自顾的问了句,然后四周打量了起来。
“四皇子府。”
打量的公仪葭月一僵,僵硬的扭回头盯着陌上尘。
半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模样有着生无可恋颓废。
陌上尘这才似动容,把心思放他这里来,他放下了手上的医书,支头盯着他。
“你去我府上,自是不方便,众口难堵,这,只会对你不利。”
七皇子若是于当今国师往来,怕是彼此都不利,树大招风,终是众矢之的,想是自己再怎么护他,皇帝都会想着办法对付公仪葭月,毕竟,他眼中的继承人还是太子。
私底下护他,倒是还过的去,如是众人皆知,将他们的关系推于天下公众前,皇帝再推波助澜,他这七皇子,怕是不能立于世!
何况,他现在还是命案在身。
如此,岂不是如了皇帝的意愿?
现在,多少皇帝忌讳,他们间的关系亦不是随口而说就能骗信天下人的。
虽然天下平民平庸,但正因为这些平庸,才堆组起一个大国。
这样的平庸,是国之基本,亦是定型的指向标。
所谓幽幽众口难调,民心所向。
这些,都不会空穴。
若是他将公仪葭月推向世界的浪尖,他倒是不怕,只是怕他受伤!
皇帝惦记着他胸口的修为,并非自己随口一说他就信,他亦清楚。
所以,为他,他还是会悠着点的。
“那四皇子呢?”
公仪葭月觉得他说的在理,没有纠结,了然点头,倒是在意公仪熙会收留他?
可稀奇!
……陌上尘既然是皇帝亲自请来的,他本领势力估计自是了得,自己身为皇子,又不是太子,皇帝自会避着他,恐他有自己的势力威胁到太子。
自古史剧如是,他岂会不明白?
陌上尘打量着公仪葭月神色,片刻,熟悉的动作,他拿了篝火上的药罐给倒了碗药。
“在天牢。”
轻描淡写的道了句,放下罐子才抬眸看他。
公仪葭月一懵,不能理解。
呃,这是别人写的狗屎剧情吗?怎得他才从天牢出来,他又进去了?
“因为刺杀我?”公仪葭月半疑惑的问了句。
“嗯。”
陌上尘点头后,继续翻自己的医书。
公仪葭月闻言眉梢跳了两跳。
想不明白这什么剧情。
——以他外公兵部尚书刘倏在,怎么可能让他轻易出狱,又让他进狱?
他一介无势力的皇子,又怎可能如此轻易出狱?
……他这枚棋子,他们倒用得欢!
公仪葭月心累的沉了脸色,安静起身去穿外衣。
这动作,引了陌上尘的目光,他诧异的抬头望着他穿衣的动作。
“你做什么?”
“我去天牢看看。”
他静然的道了句,待穿好衣服转身来,认真的望着沉默盯着他的陌上尘。
“苍逸可愿伸援手再帮我愈合伤口?我行动不便。”
算是恳求了。
陌上尘微顿,因为他恳求的口气有些心疼。
他叹了口气。
“你就不能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吗?”无澜亦无奈。
公仪葭月沉默的盯了他两秒,回身取大氅披回了自己身上,一边系着带子。
“我不知道你们谁把我当了棋子,虽然知道,我无所谓,既然入了局,这局,我亦接,但,我能保证不流血的,我会尽力让其不流!”
“……苍逸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说这句话时,公仪葭月算是附了自己全部感情,饶是看着陌上尘的目光,都露了认真的感情来。
陌上尘稍僵,震惊的神色难得的露了表面,从他平常平静的眸色里显露出来。
他已经说的很明白,明白自己被当了棋子,只是,不知道,他了解了多少,又清楚了多少。
他连自己都说进去了,这,自己又算的哪面呢?是利用,还是觉得自己只是帮他?
陌上尘猜测不到。
沉默了许,陌上尘将自己面前的药碗推了过去。
“将这个喝了,你过来,我帮你愈合。”终是无条件答应了。
公仪葭月微有错愕,他放下系带子的手,盯了两眼那药,又盯了两眼无表情的陌上尘。
眉梢自己跳了两下,犹豫的走了过去。
“这是什么药?”
嫌弃的皱着眉头道了句。
该不会又是那个补药吧,可别又把自己的鼻血给呛补出来了。
“放心,这次我把好了量。”
“你若不喝,于这具身体,会承受不起。”
果然!
陌上尘的话,虽不直白,但他听的明白。
意思就是,一个躯体容两个灵魂超负荷了,何况还经常受伤,是这个意思吧?
他犹豫踌躇了许,还是端了。
稍有些烫,陌上尘见了他神情即了然,抬手从他碗上拂过,温度就降了下去,然后他咕咚咕咚一口就灌下了。
味道苦得他泪光都呛出来了。
他放下碗后,陌上尘便递了杯茶给他。
等他缓了缓,陌上尘才起身绕过桌案立了他身边。
盯着他的目光沉深,隐隐透着几缕忧思哀怜,那一汪幽深的清潭似乎比往常更神秘深不见底。
公仪葭月望着他的目光有些疑惑。
似懂非懂。
他这模样,想是一人对自己喜欢的人才会流露出的目光神色吧?
这,怎对他如此了?
在他有些受不住了时,陌上尘突然开了口,道。
“仅此一次!”
低语完,手上灵力聚集,手心光芒焕发,缓贴近了他受伤的腹部。
顿时,他只觉一股暖流入体,温暖又清凉,极其舒心让人愉悦。
他自然的闭眸感受了下,都未来得急深层感受,这暖流便断了。
他睁开眼,对上了陌上尘近在咫尺的目光。
他的视线就落在自己的唇上,直到他视线落他面上,他才与自己对望。
“可以了。”
他蓦然低道了句,转身回了原座。
“谢谢!”
公仪葭月摸了下自己的伤处,感觉不到疼后,真诚的微低头道了声,话音未落。
“让花月冷跟你去,跟他说,再出差错,他可以不用回来了。”
陌上尘徒然接了他的话,显得有些淡漠。
像是……心里不悦。
他一僵,突然明白。
“月冷他,你没有处罚他吧?”
不忍的低问了句。
他是让他照顾自己的,结果出了这档子事,这古代,身为护卫,应该是绝不允许的吧?!
虽然花月冷他让了自己来管,但比毕竟人是他救的,权利还是在他那。
陌上尘又轻吁了口气,抬起眼皮瞟着他。
“这次没动他,在外面站着呢。”
有些无奈的口吻。
公仪葭月听的明白,结果满意后欣慰的笑了。
“嗯,我去去就回!”
同他微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出了房间来到大院,陌上尘所说的所谓没动他就是没动手揍他,但不代表不罚。
比如,现在花月冷就被站在院中间,头顶飘着朵乌云,乌云正电闪连连洒着大雨,周围的风灵性的围绕着他转,呼呼作响。
而曾说没受伤不畏寒的花月冷此时则全身湿透冻得直发抖,嘴唇乌青,被折磨得极惨。
呃……
“月冷!”
脸黑了一线的公仪葭月几步跨了过去,那乌云他一靠近,自己就飘走了。
花月冷的刑罚也就此终了。
“师,师父,你……你没……没事,了?”
他抱着身子直哆嗦,看着公仪葭月话语都说的不利索了。
正当公仪葭月看得心疼怜悯,欲帮他用衣袖擦脸上的水时。
“公子,我来吧。”
苏子卿出现了面前,同他微低首道了句,即走前来拉了花月冷就往后面屋里走。
“公子稍等,我去帮他换身衣裳。”
公仪葭月的手僵在半空,僵硬的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
呃……他能说什么?
他能怨陌上尘吗?
他想怨也怨不起来啊!
“阿西哦!……”
等着的公仪葭月还没见到花月冷人,就能听到他打喷嚏的声音。
连着两个喷嚏声入耳,苏子卿已将人领了他面前,客气的同他道。
“公子,可以了。”
“哦,有劳!”
苏子卿同他低了下头,便下去了。
“阿西哦!”
公仪葭月未收回目光,花月冷一个喷嚏就将他打断了。
他收回目光,看花月冷冷着脸揉鼻子的神情,蹙了眉头。
“你再冷着脸,更喷嚏不停!”
没好气的道了句。
然后解了自己的大氅披了他身上。
“阿西哦!”
花月冷一边喷嚏不断,一边直接解了大氅还给了他。
“阿西哦!……你自己披着,我不阿,阿西哦!不需要!”
公仪葭月:“……”
这动作,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倚了门口的陌上尘眼里。
公仪葭月一抬眸就看见了,他瞟了两眼,犹豫了许。
“苍逸,这,罚也罚了,你看,月冷这喷嚏不停的,也不方便……”
“阿,阿西哦,不用,阿,阿西哦,不用求他!”
公仪葭月实在看不过,替他找帮忙,他却这模样又倨傲拒绝。
公仪葭月:“……”
“你就少说两句吧,这样你怎么跟我去?”
“阿,阿西哦……!”
花月冷搭话的功夫都没有,一直揉着鼻子打喷嚏。
门口倚着的陌上尘微垂了下头,露了丝落寞的目光来,再度抬眸,眼里亦染了丝忧郁。
他没等公仪葭月再开口,翻手轻指一弹,一光点朝着花月冷飞去,入了他的身体后,打至半路的喷嚏就那样堪堪停住了。
见此,公仪葭月诧异的目光扭头,与陌上尘来了个对视。
只一眼,他仿似看到了陌上尘眼里的忧伤落寞。
欲再度打量时,陌上尘已起身转身入了屋去,仅他雪白的衣裾留了个优扬的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