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陆怀瑾知晓后事,必知晓今日他用权欲妄为,他日必遭反噬。
权欲之手覆下,即便他身为国公世子,哪怕太子,也同样难逃厄运。
陆怀瑾兀自穿了亵衣,桃花眼朝苏桐那处挑了挑,“怎么,难以启齿?”
苏桐心中澎湃翻腾,单薄的后背却绷得笔直。
“民女死过一次了。”
陆怀瑾眉头一跳。
“民女死过一次,知晓此后两年发生的所有事。”
陆怀瑾眉头又一跳,玩味道:“本官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可以死而重生,且还是复生在死前两年的。”
苏桐定下心神,接着说道:“所以民女知晓,陆大人将于不久后迎娶江家小姐,而江小姐婚后一个月便患上郁症,一年不到郁郁而终。”
“民女知晓,国公大人与华夫人恩爱不假,却也藏了其余心思,因涉及秘闻民女不便相告。”
说到这时,陆怀瑾陡地立起眉头,眼中带了一丝怒意与隐忧。
国公夫妇相敬如宾,彼此恩爱数十年,却还真如苏桐所说,父亲与其余女子同样牵连颇深。
一男多女是常事,若说这是秘闻?
怎么不算?
因父亲放在心中的那女子,非同常人!
“苏大夫这就有编排之嫌了,”陆怀瑾仅是刚听闻时目光闪了闪,然后便声色不动,只颇有闲趣地闻着手中的茶。
“编排哪里?”
“将门最忌三妻四妾,防的是父子、兄弟离心,战场上自相残杀,捅自家人刀子,所以你说本官父亲有其他女人,本官自然不信!”
“陆大人可向华夫人求证,说不定夫人能提起一二。”
“你是想害本官挨骂?”
陆怀瑾心道,这小女人好坏的心肠!
他喝了茶又问:“你说本官会娶江小姐?”
上一世陆怀瑾娶了,但今世有她插手,倒也不一定。
只怕她含糊其词,陆怀瑾又要借机发难,是以她不答反问:“大人不娶吗?”
陆怀瑾定定看着她那一双清灵杏目,凝眉未答。
自然,不娶!
“你说这些,想让本官信你什么?”
苏桐昂着头,一字一句回道:“让大人知晓,您现在正在走的,并非正途。”
“有意思,本官好端端地当个官儿,为民办事,怎就不是正途了?”
苏桐明白,若不说些机密要事,陆怀瑾不会信她,若不取信于陆怀瑾,那这一辈子,同样逆不了她和陆怀瑾的命!
她要带陆怀瑾离开这场纷争杀戮,不再做他人的刽子手。
她犹豫了片刻,才坚定开口:“敢问大人,前刑部侍郎如何死的?”
直至此刻,陆怀瑾淡漠眼神这才蓦地变了颜色。
前刑部侍郎刘捷死于古板守旧,死于他倾向的主子有心无力,死于过于心高气傲!
“你不妨说说,他怎么死的?”
“服毒自尽。”
陆怀瑾再次握紧了拳。
刘捷对外的死因,为突发急病,暴毙!
仅少许几人才知,刘捷被当时还不是太子的四皇子拉下马后,遭四皇子部下羞辱,不堪自尽!
那会儿皇上正考查三皇子与四皇子,而刘捷是皇上较为看重的臣子,虽罢了官,但也有意在不久后为他另谋差使。
偏偏在皇上遗憾之际,四皇子部下逼死刘捷,为保四皇子名声,刘捷服毒一事,便成了机密。
苏桐区区一名大夫,如何知晓刘捷之死的真相?
陆怀瑾敛着神色,又问:“他为何自尽?”
苏桐道:“不堪受辱,以死明志。”
“为何受辱?”
“大人别问了,那件事民女全都了解,与您,与那位都有关联。”
陆怀瑾暗咬牙根,桃花眼微微一眯,眸中危险不言而喻,“你真死过?”
“大人也知,民女对秦家人不再像从前那般回护,皆因两年后的民女被他们联手污蔑,坑进了朝安宫地底的暗牢,受尽折磨,后遭秦书玉断头而死!”
陆怀瑾凝目看向苏桐,恍然如雾里看花。
她恨意堆在眼底,眉心微蹙,身上绷着股劲力,能看出她有意隐忍,却又隐忍不得。
她本是温和淡泊的性子,惯于人前淡然自持,也惯于藏下心思。
身为刑部尚书,成日面对最狡猾的犯人,苏桐的恨意是伪是真,他一眼可辩!
但……
怎会有人死而复生?
那杯盏,在陆怀瑾手中渐渐收紧。
苏桐之前与宫中、官场多有来往,只要留心,打听到这些并非难事。
好一个能以假充真的戏子!
回想暗牢中的日子,苏桐仍觉身心俱痛。
她在暗牢整整一月,日日被逼问受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人,您一直惦记民女,上辈子民女在暗牢等死时,您不计代价进宫,将民女从牢中放出,然后……”
陆怀瑾手一颤。
她苦笑,“然后您被杀了,死得比民女还惨。”
陆怀瑾压抑已极,一股子戾气逼红眼底:“哦?莫非本官是领兵造反来着?”
“您是与太子一道,入的宫……”
“放肆!”陆怀瑾突然暴起,一把揪起她前襟,将她拎在面前:“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宫禁之事,岂容你如此编排,你若想死,本官成全你便是!”
事已至此,她只能想尽办法让陆怀瑾相信。
然而她话未出口,却换来他满目暴怒,眼前一道暗影掠过,一记耳光狠狠刮在她脸上!
“啪!”
她只觉眼前发花,脸颊上猛烈震痛,几乎让她昏死过去。
瞬间,脑际一片空白。
被推摔在地,竟觉不出疼痛。
她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望着陆怀瑾。
陆怀瑾,卫朝当之无愧的大奸臣,为太子铺路不惜玩弄权术,排除异己,天生一双翻云覆雨之手。
然他手腕再狠,也从不动她一根手指。
可今日这一巴掌,打散了她心头淡淡的期望。
陆怀瑾就
便是陆怀瑾。
至少,如今的她在陆怀瑾那儿,比她想象中还要轻贱。
“苏大夫,”陆怀瑾蹲在她面前,一张玉面阎罗似的脸上带着轻笑,修长冷硬的手钳起她下颚,端看着。
这张脸,水灵得很。
五根红中透白,又发了硬的指印浮在面上,突兀而醒目,可怜的模样实在惹人垂怜。
唯有眼底一抹倔强,在向他昭示自己的骄傲。
“啧啧,”陆怀瑾拍拍她瘦小的脸,“你整日医这医那的,怎不知给自己看看脑子?”
苏桐明知浑身狼狈无法掩饰,仍自忍耐。
“谢您的好意,陆大人。”
手在她隆起的指印上轻轻滑过,陆怀瑾笑容冰凉,在她耳边轻声告诫:“记住这种感觉,下次皮痒了,尽管来找本官就是。”
苏桐麻木又失望地看着他,说不出一个字。
她有多信任,多想他信任,才将这秘密说出口,然而他仿佛在听一场笑话,却要愤怒她的不敬,用一个耳光堵上她再度开口的可能。
今后,再不提了罢。
她似耗尽了力气,起身时踉跄,走时颤颤巍巍。
门外日光一片,热得灼人,她却心底冰凉,光影将她瘦弱的身子衬得格外单薄。
这边苏桐方走,一道悠哉游哉的男声便传了进来。
“允章何必下此重手呢,叫本宫瞧见好生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