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至尚书府临安阁时,陆怀瑾外袍已脱,露着他健硕身姿。
他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上身不着寸缕,分明一副纨绔的浪荡模样,却只因他是陆怀瑾,便仅有清冷桀骜。
在苏桐看来,这世上有两个陆怀瑾。
一个,在与她决裂之前。
满手鲜血却清贵卓然,冷对世人,独留她三寸温暖。
另一个,在决裂之后。
有玩世不恭,也有放浪形骸。
而此刻的陆怀瑾合而为一,将自己掰开,杂糅,再呈现她的面前,叫她忐忑不安。
陆怀瑾的绷带上,左肩伤处的血渍清晰可见。
他慢条斯理地饮着茶,抬眸见她进来,目色微凝,旋即,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她一身暗色苎麻长裙配同色同质比甲,梳着庄重发饰,给人一种清冷离疏之感,与她平日的清雅和缓相去甚远。
自打婚后,苏桐就好似变了个人,连他也要捉摸不透了。
苏桐敛着神色,走来福身见礼:“民女见过陆大人。”
出声冷硬,陆怀瑾听得出,她憋了不小的气!
“劳烦苏大夫亲自为本官换药,本官实是荣幸。”
“大人言重了。”苏桐声音听不出起伏,倒是带了几分麻木。
她赶着去见太子,立刻叫人将药膏绷带等物拿来,这便开始解陆怀瑾身上的绷带。
夏日里,她指尖仍是冰凉,所到之处,让陆怀瑾的心头与那皮肤一并都酥麻了起来。
苏桐指触比常人更为细腻,陆怀瑾身上的变化,自然瞒不过她。
她无暇过问陆大人反应,只想着速战速决,以免耽误她求见太子。
“嘶——”
陆怀瑾呼痛。
苏桐一顿,很快便知他虚张声势,索性晾在一旁。
她正要揭旧药棉,陆怀瑾连“唉”了两声唤停,拧着脖颈朝她抱怨,“本官昨日才与小六夸你手艺,今日怎就辜负本官的一片赞许了?苏大夫,你可得轻着点,本官其实很怕痛!”
苏桐:“……”
陆怀瑾确是这类人。
未与他决裂之前,他虽冷淡清傲,对她却温柔倍至,时不时在她面前卖弄讨好,以期她欢心。
受伤了,撒娇讨药,更甚者借那时机与她肌肤相亲,也是常态。
她心中存着陆怀瑾,自是心疼,他怎样都好,且当他胡闹算了。
她没作搭理,仍径自清理伤处,不料手却被他捉住。
“陆大人?”
“今日留下。”
苏桐心头忽冷:“为何?”
他定是知晓她的计划,想让她“留下”,以便控制?
陆怀瑾淡淡道:“想让你陪罢了,没有为何。”
“民女不同意。”
他说得轻巧,莫说她还要求见太子,不便留下,单以她此时身份,又岂能随便留在他人府中?
坊间已有传言,她苏桐与国公府世子有所牵连,暗中已不知传到何种程度。
休书他不给,莫非他当真想让她苏桐,受世俗偏见伐害,被人指指点点,乃至成为俗规律法下的牺牲品?
已婚苟合,轻则笞杖,重则当诛!
“民女还有其他病人要治,换好药便走。”
她想抽手,可那手好似在陆怀瑾掌中生了根,挣脱不得。
苏桐恼地面色绯红,“陆大人,民女尊礼守法,您无权强留。”
“谁说你守法了?”陆怀瑾眼中带笑,蓦然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大人……”
她愈想拿开,他按得愈紧,几拿几按之间,她的脸又憋至红透。
陆怀瑾坏笑:“你轻薄了本大人,守的是哪里的法?”
苏桐自然没他那副厚脸皮,叫问得一时语塞,为尽快拿走那手,也顾不着心疼他了,一头撞向他的左肩!
“啊……”
陆怀瑾一声闷痛,一掌托住她的脑袋,顺势将她往怀里一带。
苏桐一个弱女子身子,哪能抗拒那般强悍的男子力量,眨眼间便叫他揽在怀中,顺势坐在他紧实的大腿上。
她惊,他笑。
“大人请自重,民女来给大人换药的!”
陆怀瑾调笑:“我俩之间还需自重?小娘子何时变矜持了,为何不告诉本官一声?”
陆怀瑾贪恋苏桐温柔,苏桐这一坐,瞬间唤起他无尽渴望,只想着要与她共赴一场云.雨,至死方休。
什么权欲,什么阴谋算计,统统抛在一边。
任它东南西北风,不胜花间一场梦!
他凑在女人唇边,欲要一口吞下。
苏桐一把按住他嘴,除非他奉还休书,恢复她自由之身,否则她决不妥协!
可陆怀瑾的力量,岂是她可以反抗的?
实是被逼急了,苏桐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咬上一口!
陆怀瑾突遭偷袭,一把松开了她,厉声一喝:“瞧你这狗样儿!”
苏桐的怒火全在脸上,反正是得罪了,索性有话直说:“大人不必绊着民女,民女实不相瞒,今日出门,正是要打听打听,李家父子究竟是什么情况。”
“呵,”陆怀瑾掸了掸她咬人时留下的口水,懒淡道:“不必麻烦了,因为据本官所知,李平已经……”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死了。”
“不可能!”苏桐出声便吼,突来的消息冲击,令她有那么一瞬失去了判断。
她想过这后果,却没想过,竟会来得这样迅速!
凌晨才被接走,今早……竟已被杀了?
她的惶惑,在陆怀瑾看来不过是一件嗤之以鼻的小事,“在部监本官与你说过,李平能安安静静地死,便是个好造化,对谁都好。”
经他手死的人,太多了。
小至路边乞丐,大至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小小李平之死,在他看来就如一只蚂蚁。
苏桐只觉可笑至极,“哪怕李平有罪,未经审查便可以让他死吗?”
她是大夫,她见惯生死,却惜人命!
陆怀瑾“啧啧”两声,宛在看一个笑话:“你以为呢?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宗阳也死了,他可没李平那么幸运,他死前经十八道酷刑,受尽剥皮抽肠之苦,死不瞑目!”
司刑狱,弄权术,以最残忍方式处死嫌犯……
这便是陆怀瑾的拿手好戏。
偏偏这满手鲜血的陆怀瑾,是刻在她骨血里的人。
人命有其份量,不该被如此终结!
行医者,济世为怀,平等对待每个病人,救每条生命,然她骨血里的男人,却亲手做了这样的事!
苏桐良久才静了下来,心思渐渐沉定。
她一瞬不错地望着陆怀瑾,缓缓道:“陆大人若对民女还有一丝情感,望大人信民女一句。”
陆怀瑾优雅喝茶,“苏大夫只管说来。”
她点了点头,决定将前世发生的种种祸事,全部说于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