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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牙缸牙刷,挤上牙膏,又从脸盆架子上扯下擦脸的毛巾,徐祯祯出了堂屋。

站在屋前台阶上,整个小院一览无余。

夜里果然是下过雨,地皮虽然干了,那坑坑洼洼的地方,还是存了不少雨水进去,不像后来打理得像个大菜园,这时候院子里还栽着十来棵高大的白杨树,叶子层层叠叠的,夜里拿雨水洗过一遍,精神极了。

空气里充盈着清爽之意。

徐祯祯深吸一口气,走到压水井旁的水池子边蹲下来刷牙。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牙齿整整齐齐,坚固牢靠,一个虫洞都没有。

真是让人欣喜。

也不止牙齿,十三岁的身体年轻又充满活力,那种从内到外无处不在的轻盈、清澈、爽利、生机,给她带来久违的舒适感。

身体舒服了,连带着心里也熨帖无比。

要知道,她已经三十年没有过这么身心轻盈头脑清明的时候了。

上一世,她因为遭遇校园霸凌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当然,那时候人们还没有抑郁症的概念,她周围的同学,她的老师们,只觉得她性格内向,脾气古怪。后来严重了,班主任又怀疑她得了精神分裂症。

班主任自然是出于好心。

徐祯祯那时候已经初三了,在学校的状态相当不好,上课不敢直视黑板,走路贴着边,自习课上男生随便一个动静,都能把她惊得不轻,她的肢体动作已经十分僵硬。

面部表情又常常控制不住。

神经兮兮的,怎么看,怎么怪异。

这样的言行举止,班主任能想到的也就是精神分裂症了。

徐祯祯后来查过很多资料,光新华字典里关于“精神病”、“精神分裂症”等相关条目就被她翻了不知多少遍。

有了网络后,网上的资料更加全面。

2003年,某明星因抑郁自杀,抑郁症这个名称也逐渐为人所熟知。到了2022年,抑郁症就跟感冒一样遍地开花。

大家提起来,也并不遮遮掩掩。

徐祯祯仔细对照一下就明白,当年的自己真的只是抑郁了,重度抑郁而已。

抑郁症对人的摧残从生理到心理,徐祯祯都切实领教过,说实话,她上一世能苟到四十三岁不疯不死,已经相当不容易。那种难捱,那种痛苦,她真的不想再来一遍了。

所以,徐祯祯再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更感到庆幸。

谢天谢地!

她回来的太是时候了。

不是十五岁,那时候她多次自杀未遂,身体早已经垮了;也不是十九岁,她浑浑噩噩刚考上了一所大专院校;更不是三十二岁,因为大龄未婚,社恐死宅的她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是十三岁!

脚步轻盈活蹦乱跳的十三岁!

很快刷完牙洗了脸,徐祯祯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开始屋里屋外忙活。

算起来,这房子她得有小二十年没回来过了,上一世,她记得大学毕业不久,她们一家就搬离了这里。

最后的印象,还是那年带老公回老家探亲,两人由老宅跟前过,从坍塌的院墙上头看进去,一院子的荒草足有半人高,叶子上到处是鸟粪,杨树早就连根儿不剩了,墙角里唯一一棵香椿树,倒是枝繁叶茂的,树底下孽生出不知多少小香椿树苗子,连同荒草,把整个院子都占满了。

好好的房子,就那么荒败了。

可惜吗?可惜!

可如果再来一次,徐祯祯还是支持她爸她妈那么做!宁肯房子荒了,败了,破了,也绝不便宜了那帮恶邻!

不过这次嘛——

徐祯祯一扬手,把碗里的麦粒子全撒了出去,刚刚还饿得咕咕乱叫的母鸡们立即闻声而动,张着翅膀全扑了过来,徐祯祯笑眯眯看着它们在自己脚边热热闹闹抢食吃。

既然老天给了她重生再来的机会,这老房子,连同房子里的人,怎么着,她都要想办法好好护起来了。

林满秀紧赶慢赶回到家,一进院子,就瞧见屋门大敞着,她大闺女徐祯祯正在堂屋里张罗早饭呢。

林满秀没想到她这会儿就起来了。

往常最爱睡懒觉的人,一到礼拜天恨不能睡到太阳晒屁股,尤其今年毕业考一过,更是撒了欢儿地睡。前几日林满秀趁着早晨凉快下地除草,忙活半天回来了,两个死孩子才刚爬起来吃早饭,早饭还都是她做好了留锅里的。

倒不是说她惯孩子。

这一个胡同里,像祯祯姐俩这么大的,也没几个天不亮就跟爹妈下地的,一来小孩子贪觉实属正常,二来也没必要把孩子使唤到这份上,好好学习就是她们的本分了。

林满秀自己没上过几天学,却一心一意要供出两个大学生来。

别看她就生了徐祯祯姐妹两个,连个传宗接代的男娃也没有,却从来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毕竟,她生的闺女比别人家的小子还要争气呢。

再说了祯祯也不是一味的懒,往年水井里水压不出来,家里吃的用的都是祯祯拎着大水捎从邻居家一趟趟拎回来的。那水捎可不是现在的塑料桶,铁皮的,沉着呐。十岁左右的半大孩子,走起路来,身子跟着水捎一左一右摇晃……

今儿这是怎么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瞅这架势,许是昨晚上听见成绩给兴奋的?

林满秀一边胡猜乱想一边忙低头去看手腕上的旧表,生怕时间晚了耽误她报道。

还好,七点刚过一刻钟,来得及。

林满秀把二八式的老旧自行车支好,顺手抹了把汗,抬脚先去了东南角的茅厕。

背后听见大闺女问:“妈,咱家的咸菜坛子搁哪儿啦?”

林满秀头也没回,“案板子底下你瞅瞅,那不是?”

徐祯祯听了,忙扯开案板下面的布帘子,果然露出几个坛坛罐罐来。她弯腰搬出最外边一个,打开盖子,一股久违的咸菜疙瘩味儿直窜鼻子。

伸筷子从里头夹了两块疙瘩菜还有一根胡萝卜出来,清水洗过两遍,拿刀细细一切,掏出个小碗装上。

烙饼顺手也切了,再寻出个高粱杆儿做的小浅篮子,放里面。

转身拿了笤帚去屋外,两下把屋门口的空地扫干净了,小圆桌提过去,又搬了三只小木板凳出来。

她兴兴头忙活着,脸上的笑意压也压不住,手上利索得就像换了个人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