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把最后一碗小米红薯菜粥盛好了端出来,林满秀也从茅厕里出来了,徐祯祯忙大声招呼她,“妈,吃饭了。”
林满秀答应一声,先去瞅了眼猪圈扔了把草进去,又从鸡窝里掏出来两个鸡蛋,这才走过来。
“鸡你喂过了?”
“喂过了,喂了小半碗麦子粒。”
徐祯祯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平静自然些,心里的激动却是无法形容。
上一世,在她考上大学第二年,她妈林满秀就出了事。
那时候,她爸徐国庆已经下岗好几个年头了,曾经风光无限的徐大主任早就沦落成了满面风霜的二道贩子。
都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都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实难。
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不到最后一刻,不知道你身边的邻居是人是鬼。
……
那几年,徐祯祯都见识到了。
嘲笑,白眼,抹黑,造谣……这些也就算了,千不该万不该——
他们不该把人往绝路上逼!
“瑛子还睡呐?”
林满秀抹了把脸,可能是路上赶得急,她鼻尖上都是汗。
“一会儿我喊她起来吃饭。”徐祯祯说。
不像后来憔悴得那么厉害,这时候的林满秀才三十八岁,脸上不白,还有几点雀斑,毕竟天天下地风吹日晒的,想白净也白净不到哪儿去,但是看起来非常健康,皮肤饱满紧绷,除了眼角几乎没有皱纹,头发黑嚓嚓的,又粗又硬,一根白的都没有,重要的是,精神头特别好,浑身洋溢着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真是,太好了!
徐祯祯眼角不觉泛酸,忙接过她手里的鸡蛋,“我来吧。”
说着话,娘两个进了屋。
徐祯祯记得她妈喜欢把鸡蛋存放到一个大篮子里,凑够一篮子了就拿去集市上卖,集市上有专门收禽蛋的小贩。
娘三个没事了,最爱脑袋碰脑袋在一起数鸡蛋,七八个鸡蛋能有一斤,一斤鸡蛋这时候能卖几毛钱来着?
徐祯祯心里一边琢磨着,一边找到篮子把鸡蛋装进去,回头看那边林满秀已经洗了手,擦完脸。
堂屋里有点暗,住了十来年的屋子,一日日烟熏火燎的,墙上早熏得发黄了,头顶几根房梁子差不多炭一样黑。
幸而屋门大开着,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进来。
把贪睡的徐瑛瑛喊起来,娘仨围坐在小圆桌前一起吃早饭,太阳已经升高了,凉气早就散下去,日头扑在身上暖乎乎的。
林满秀就着小咸菜喝了口粥,“通知书我一早领回来了,就搁你屋桌上了,你起来见着没有?”
徐祯祯把那盘葱炒鸡蛋往她妈跟前推了推,“见着了。”
放在那么显眼的位置,还能看不见?
上一世她见着通知书,光顾着高兴了,完全没担心学费的事,毕竟有她妈呢,轮不着她一个小孩子操心这些。
何况上辈子她睡得跟徐瑛瑛一样死,根本不知道她妈一早就出了门,更不知道去给她借学费了,还是后来林满秀跟别人聊天说漏了嘴,她才知道。
这回——
“妈,你是不是去我姥家了?”
“你咋知道?”
“猜呗!
徐祯祯夹了一筷子鸡蛋,“唔,好吃。”
“你倒是会猜,行了,赶紧吃饭吧,吃完饭一会儿去报道,知道几点不?”
林满秀搪塞一句,就把话题引开了。
“知道,九点,误不了。”
看她妈实在不想说,徐祯祯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心里却泛起了思量:
难道说从现在起,她们家就开始闹经济危机了?
不能吧?
虽然她们一家子平常吃的喝的用的,也就那样,但在外头人眼里,已经相当不错了。
粗略一算就知道。
地就不用说了,家家户户都有,按人头分下来,她们家总共分得三个半人的,她爸徐国庆吃商品粮,家里没有他的地。除了她妈,她,还有她妹妹,剩下半个是奶奶的半份,虽然少,也有七八亩。一年到头的粮食是不用买了,除了交公粮还能有富余,指着这个发家是不成,可它是定海神针,是一家人的底气。
再一个,她爸有固定工资,少说了一月两三百,一年下来也有小几千块;
另外,她爷奶也不用他们贴补,他爷的退休金足够老两口吃喝嚼用了,说不得还有余钱帮补他们;
她妈又常年喂着猪养着鸡,两头猪喂到年底,杀一头卖一头,卖也能卖大几百块钱。鸡呢,就是留着下蛋,卖鸡蛋多少也能赚个零花。
这一笔笔算下来,怎么算都是她们家小日子过得好极了,旁人只有羡慕她们的份儿,她们绝无可能羡慕旁人。
现在却连三百块钱的学费都一下子拿不出来,说出去谁信?
上辈子的徐祯祯对这时候家里的经济状况没有一点概念,就记得她妈时常埋怨她爸花钱大手大脚,一年到头存不住钱。
是这样吗?
要说讲究吃穿,那也情有可原,总归钱有了去处,可她爸是那样的人吗?一个裤子上经常破个小洞,开会的时候总能从裤管里捻出来只袜子,顿顿挂面吃得也很开心的人,他会讲究吃穿?
既不讲究吃穿,平常也就买包烟买瓶酒,一个月的工资也不知道都花哪儿去了,反正最后确实是剩不下多少。以致于他一下岗,就跟吃饭断了顿儿似的,家里立即捉襟见肘起来。
徐祯祯眼睛在院子里打转,在看见东屋房檐下的几只鸽子笼后,心里有了答案。
她妈说得没错,她爸徐国庆确实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花钱不说如流水,但也着实有点没谱儿。
他是不在吃穿上讲究,可在买鸽子上头是一点不含糊。一对肉鸽七八十,他说买就买,要知道他一个月工资那时候也才一百来块!
为什么印象这么深刻?
因为她妈不止一次念叨,也因为后来肉鸽卖不上价,好多都进她们嘴里了……
“对了,学费我一会儿放你包里,三百,你可看好别弄丢了。”
徐祯祯点点头。
林满秀咬口大饼,又接着道,“吃完饭我还得去地里一趟。瞧着吧,这一下雨保准又钻出不少草锥子来,我得趁轻儿赶紧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