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娜是怀揣着十分兴奋和激动的心情去找瑞拉的,凯特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家小姐会对那个继任仪式的某个环节如此上心——虽然那的确非常漂亮,也是凯特没有见过的奇景,但是当时,凯特明显听到了莉莉安娜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姐其实需要休息,继任仪式上那些已经为了体谅莉莉安娜的体力而精简过的各种流程,对于她来说依然是不小的负担,因为这一天,赛尔斯的阳光灿烂得需要用“暴烈”来形容。
在当地的文化里,灿烂的阳光显然是个好兆头,但对于莉莉安娜来说,那着实是不小的苦头。
因为莉莉安娜选择了让艾米·勃朗尼在仪式上全程随侍,凯特这是在几个需要多个女仆的环节才呆在莉莉安娜身边,看到汗水不断从莉莉安娜脸上滑落,而她还要维持着和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不时像四周示意、整张脸都晒红了,凯特很心疼。
少公爵——哦不,现在是公爵大人了,凯特在心里一边嘀咕一边改口,多多少少还是缺了点体贴,女仆在心里想。
“为什么这样想?”仪式结束后,莉莉安娜累得都不想从更衣室走出去,喝了几口凯特喂给她的冰镇饮料后,莉莉安娜歪头追问凯特没有忍住的抱怨。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完美的爱人,应该会主动提出来不让小姐做这样辛苦的事情。”凯特打开药膏盒,轻轻涂抹着刚刚莉莉安娜换衣服时一碰到就开始脱皮的脆弱皮肤,“结果小姐让公爵大人做选择,公爵大人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就让小姐参加全程。”
“凯特,如果不下地劳作,粮食会自己从地里长出来吗?”莉莉安娜歪歪脑袋,“同样的道理,如果我不付出应有的辛苦,又怎么能收获一片陌生土地的认可呢?”
“这件事上,克里斯最大的体贴是在我们无法举行婚礼、皇帝的态度并不明朗的当下,坚持让我站在他妻子的位置上,向赛尔斯的所有臣民传递出他的明确态度:无论这个婚礼在不在秋天举行,在今天之后,我就是赛尔斯事实上的女主人、他认定的妻子。”莉莉安娜看着凯特的眼睛说道。
“和之后我能得到的正面收益比起来,我今天这场表演所付出的代价只能用微不足道来形容。”莉莉安娜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感觉再在这个柔软的沙发上坐着,她就会忍不住要求直接在这里睡一晚了。
“凯特,很多事情,我……有人曾经教给我一句话,他说没有任何的权力和权利会凭空落到你的手上,如果这种事发生了,那也一定有其他人已经替你付出过血和泪,所以不要把那些优待当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还有更多时候,是别人就算已经替你走了九十九步,最后那一步也必须由你自己走,而如果你连最后一步的辛苦都不愿意去付出的话,那么那些东西,就不该是你的。”
这句话当然也是出自莉莉安娜从前的父亲,那时他们坐在一起,讨论着一个父亲能为独女规划出的最好的人生路,在把所有的考虑都说完后,这位父亲郑重其事地做了这样的总结。
莉莉安娜一直觉得爸爸是个很唠叨的人,而且很喜欢用他并不算成功——甚至称得上郁郁不得志的人生去教育旁人。
但真的当她被迫远离双亲、必须依靠自己去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时,她总能想起父母的那些话语,惊觉从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路上,双亲虽然一直说着要把她养在身边、要守着她一辈子,但或许,他们也默默做好了放她远去的准备。
所以,他们才会把很多话一遍遍的、翻来覆去地讲,只祈祷有一天,他们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能在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想起那些话、希望她能少走一点弯路、省去一些伤心和辛苦。
当然,这些体会,在莉莉安娜以后被她的女儿气得捶胸顿足,在丈夫怀里嚷嚷“生下她之后,我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是为她流的”、嚎啕大哭到头顶的皇冠都滑稽地歪掉时,会有更加深刻彻骨的感受,不过这些都是遥远的后话了。
总之,莉莉安娜现在有迫切想要分享的内容和瑞拉说,但是和往常一样瞬移到瑞拉的学院宿舍,却发现房间黑洞洞的、连根蜡烛都没有点。
今天并不是休息日,而且已经是深夜,莉莉安娜一下子警惕起来,不过她很快在约定的地方找到了瑞拉的留言,匆匆忙忙几个家乡文字,写在昨天的格子里,而且字迹很乱,但确实出自瑞拉的手。
莉莉安娜判断,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当即决定把凯特先送回自己的房间,然后自己再出发前往救济院的阁楼,打算之后再视情况看要不要直接瞬移到瑞拉的身边。
阁楼里同样没有看到人,但莉莉安娜看到了一只蜡烛,摸上去凝结的蜡油还有点烫手,说明蜡烛刚刚熄灭不久,应该是瑞拉才离开。于是她就坐在床沿上等,等了好长时间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莉莉安娜才稍微放下了心。
“啊,你来啦。”打开门发现莉莉安娜坐在床边,瑞拉迅速从背后关上了门,然后走过去点蜡烛。
“瑞拉,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莉莉安娜在蜡烛被点燃的瞬间,看到了瑞拉明显和平时不太一样的眼睛,“你哭了!这是怎么了!”
“邦德先生死了,被那伙曾经在集市上闹市的流氓袭击后,丢到了山洞里等死,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救不过来了。”
因为已经不知道说过这件事多少次,瑞拉的语气显得很平静,她简洁地说道:“我们今天在安排邦德先生的后事,我们按苏珊大婶给我们的一块地图找到了邦德先生心仪的地方,打算把他葬在那里,这里的人也是用棺材土葬,具体的流程,救济院的人懂,安迪说他的一个哥哥可以帮忙主持仪式。”
“然后那些人……逃走了,还没有找到。”瑞拉注视着那簇烛火说道,“以及,贝蒂·莫德,她还活着——而且,她不是自己跳河的。”
莉莉安娜感觉自己一时间无法接受那么大量的信息,但瑞拉继续说道:“莫德有个远房亲戚在首都,这些年也一直靠着他照顾、牵线搭桥才和皇室有了联系,他让莫德按他的要求写下那些信,许诺了她很多事,莫德听他的安排乘马车离开首都避风头,刚刚出城,马车夫就趁她觉得不舒服下车休息的时候,把她推下了河。”
“那你怎么知道,呃,邦德先生……莫德小姐……”莉莉安娜感到了语言的混乱,“这几件事是有关系的,对吗?”
“对,但是我现在……对不起,我现在想自己待一会儿。”瑞拉看着莉莉安娜说道,“我知道我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但我想先自己整理一下……等邦德先生的葬礼结束之后,我把所有事情都讲给你和凯特听,好吗?”
“没关系,”瑞拉刚刚张开口,似乎还想解释点什么,莉莉安娜抢着点头道,“我知道,你想独处,就像我遇到事情希望身边有人陪一样,这都是个人偏好,没关系,我知道你平安就好了,你想自己安静地待着,那我先回去了。”
瑞拉感激地点点头,她侧躺到床上,觉得自己的身躯无比沉重。
身后有脚步轻轻地走过,吹熄了桌上的蜡烛,然后瑞拉感觉一双小小的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
瑞拉听到了一声叹息,莉莉安娜弯下腰来抱了抱她的肩膀。然后房间里其他的动静消失了,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