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定已至他晚到北宸一个时辰,不知苏祎从哪听到苏祁被父杖责一事,似早有所料并未与他闹,平淡至极为他将熏好的外衣套上便全由林乙整弄余下的事,自己踱步进了内殿。
林乙见太子视她,却不见太子妃有所表现,一时不知这两夫妇又闹了什么不快。
“殿下。”林乙将腰带系好便附身在旁说道:“奴没同太子妃殿下说起......那件事,郡主今日来过一次,许是郡主相告了。”
温霁川颔首不答,目光滞在一处似有心绪所起。
林乙催促道:“都这个时辰,各官应当出北宸了,殿下去吧。”
他重舒一气俨然有些颓泄,出了东宫才同林乙说道:“指挥使是受陛下默许,陛下有意不愿苏氏如前李氏那般盛极至衰,压下士族焰气也是寻常,只是我首次遇到这种事,两处又都想护住,实在为难。”
“奴听说苏副使是去罗家救人,还是个女子,怕是指挥使有私怨才会狠心下手教训。”
“是,也不是。他在徐少卿身旁待得久,习染同气自然不会只因私事就拿假令去罗家搜查,只是固性莽撞冲动,我猜恐是受人陷害。”
温霁川陡然停步,回身朝身后紧跟着得萧濯说道:“你可知苏祁在都城任职起,平日都住在何处。”
萧濯答道:“有一处小别苑,购置独住已有一年。”
“那便好办,你去查他居所看有何疑处。”
萧濯受命独自朝玄武门去。
路行半途已然天黑,林乙令随侍几人挑灯自前照路,温霁川见此焉有自愧,幼年由母教养自行自立,独做惯了诸事,如今身居储君倒是将手闲了下来,只是还不习惯因小事大动干戈。见笼中荧光烛火忽而想起,去年生辰时分便是夜放燃灯许愿此生肆行逍遥,思念之人可以与他连枝比翼,后者得偿所愿可前者已无力完成。
目能识真者皆知,他这个储君做的已是尽心尽责。林乙先前也是侍奉东宫,只是前太子只亲近云沝,从不允他奉下,两位储君的德行不言而喻。
“参见殿下,这般晚了殿下怎不歇息。”
闻声温霁川抽回心神,瞧见面前迎面官员,差些难掩欣喜唤一声外祖父,是见后有三司几位同行,便颇官话的说道:“本宫来问安,许是入了秋白昼渐短,这个时辰还不算晚。”
江琮心忺,在远处见着灯火明亮便知是太子来了,虽为至亲祖孙但身份有别,见面只在朝堂上,此时偶见路遇已满心欢喜,说道:“殿下可食过晚膳了?”
“不曾。”
“臣,臣家内人会制些桂蜜龟苓膏,殿下定是食甜的,今日也能做的臣晚些送来。”
“不必劳烦。”温霁川见他欣喜之暇忙上前抓住江琮手臂,低声说道:“不是,我是说今日不必劳烦,时辰有些晚了又多劳心政事,归家该好生歇息。”
只消片刻他收回手,朝林乙及萧濯留下的东宫卫说道:“几位大人恐是不知今时会劳至天黑,本宫身旁只留林乙便好,你们执灯护送几位大人出宫去,见上归家马车再回复命。”
池仲蠡眼珠一转便出列朝他一礼,看了一眼仍盯着太子的江琮说道:“殿下这般曲体臣下实在令臣等心暖。”
温霁川颔首焉笑道:“小事,本宫也是臣,自知朝士劳苦。”
几人纷纷拜离,却不等太子登上北宸,留守东宫的护卫便来了一人,说道:“指挥使去了东宫寻殿下,臣告他殿下不在……”
护卫欲言又止落在他眼里,莫感不明意味,忙追问道:“发生了何事?”
“太子妃殿下……看见了指挥使,便阻路拦下与指挥使发生口角。”
温霁川心提起,抬头朝北宸殿看了一眼,阶上一抹在黑夜中尤显亮色的红。张嬷嬷快步下阶对他说道:“今日陛下累了,不必请安探望,请殿下回去吧。”
他应了声便拜皇后,随侍返宫。
东宫一干人立在殿外,萧濯在内启口却未听言,循步追着苏祎一路出来,前头人摇摇晃晃,后头的人惮她会摔倒便伸手去扶。
举手之间,间隙中便夹进一人,温霁川揽住苏祎侧目瞥他一眼,说道:“这是寝殿,出去。”
萧濯解释道:“臣经东宫,见锦衣到此便怕太子妃殿下情绪失节,所以就过来了。殿下交代的事,臣现在就去。”
林乙将他迎出去便退殿外合上了门。
犹见苏祎是刚哭过的,自他过来便扯着他的衣袖,埋抵在他臂弯间,蜷曲起身子心口疼至捶胸顿足,哑声的哭。
温霁川不言等她诉苦,扶着人同躺入榻,为她将鞋袜脱去,再褪外衫时苏祎紧握住他的手不放。
“为何要选我,为何要选我做太子妃,殿下当真全然不知吗?还要骗我,我爹与贵妃的过往……”
“阿姐!”温霁川出口阻言,说道:“阿姐嫁我不在指挥使的意下,婚是我同陛下求得。”
她静默片刻,再启唇时声音弱了几分:“是,我信殿下。可我想知道,兄长当真被父亲舍弃了吗?”
在四下静谧中说话,已能清晰听见声音中难抑的颤抖,她声颓颓彷似要卸下凡尘诸事,意图重世往生那般。
温霁川未答话,她便续言道:“兄长哪处都仿了阿娘,琴艺有天赋能承阿娘秦淮绝世艳名。兄长心软且耳根也软,阿爹便常贬兄长扶不起来,该是烂摊在靡靡众音中如同权贵之子那般纨绔的。”
她从没明白亲爹为何心狠至此,血脉至亲好似从不在苏玉堂身上显现过,归家便是要任何人言听计从事事顺意,阿娘包容,兄长不敢不包容,她从不觉需要迁就自己父亲这般冷血苛刻。
父爱沉默如山给予安稳,可在她眼中却是幽暗冰寒的铁锁,而他身边的所有人是可随时拆卸丢弃的部件。
情绪已至不可自解,苏祎涕泪,心已痛到极处:“阿爹不喜阿娘是小家出身,接不下大宅中的诸杂之事,为何要娶?即便久病将逝也不许阿娘回故都看一眼。既不喜兄长性子品貌,担不了宫廷朝野繁多琐事,为何要允?兄长他不成熟便会犯错,犯一次便将所累功业尽数泯灭……”
温霁川蹙眉见她此状,也随之心痛同悲,怀抱住她说道:“指挥使不曾有偏袒,对子女苛刻于天下父母具有。”
苏祎泪眼蒙蒙:“是从不曾偏袒,从未将我们当作家人看待,又怎能让他无辜承担偏袒这一荒诞之词!”
温霁川似抚慰般将声音放至最缓:“我一人保不住苏祁,陛下要证据,构陷朝中重臣是重罪,私用权也是重罪。指挥使杖他是在让他替我顶天子之威,错在我,我不该给他罗氏的消息,更不该允他去查。尚功局埋葬两具尸首,六尚官被买通包庇,咬口将这事推卸给个无宫籍无名分的女官,我知晓又如何,无人证物证陛下不信,三司更不会就此给罗氏定罪。”
苏祎问他:“现如今到了哪一步?”
“郡主找到了人,但未套出证词,只是线索连结起来,多是猜忌。宫廷之事还是交给东宫卫,六尚司也需要慎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