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闻天子怒,纷然跪地。
“是温氏祖宗起义推翻旧朝,才得来如今这个位置,祖宗亲信就曾劝过,要高筑墙,广积粮,称王要缓缓,你们光是远望漠北疆土,不知朕后要边关养兵,是何种用心。”
朝下一员移步叩道:“陛下且息怒,陛下昭事常唤内阁,何从同臣下多言,可我国疆域旷远,因扶西一城之事,令陛下劳心许久,武若不强横,兵马不充裕何谈守护一疆民土。”
温宏哲转首望眼,见殿下跪者,怫怒一喝:“你!如此情形还与朕说这不痛不痒的官话,你不出头朕还未想起你来,此次是来寻死?!你一个户部头领私交兵马协他胡作非为,你的作为比扶西一事更令朕劳心!”
阶下人俯首不言。
因四皇子封地在晋川,在晋川养兵起义欲要直逼都城,其间伸出的细枝都被苏氏父子铲了个干净,最初是平秋王氏,也是先帝留下的老臣,俞尚书去找他谈,他也点头了。
既然下定决心走这条路,就要承担后果。
殿中央跪着玄甲男子,发冠黑曜正将乌丝束的整整齐齐,被温宏哲大步垮来,一脚大力踹倒在地,发冠一歪头发尽数散下。
男子无赖般躺倒在地,不动弹。
温霁川在侧座静看着,欲有起身状,贴身伺候的林公公眼尖,挪步挡下,低声劝他:“殿下沉住气,陛下那边正生着气呢。”
温宏哲愤愤,连踢了地上的人好些脚,喝道:“朕听从太子之言,谅你私招兵马之事,将你暂召入都跪守镇安灵堂,替镇安侯守完未尽之意,你还有何不满?朕问你,你还有何不满!朕何时苛待过你?非要朕每日黏在你身后,儿啊儿啊的唤,你才能给朕省心?你是还未出襁褓的婴孩?”
殿中官员皆垂首盖面,抿紧了唇不能让笑声溢出来。
地上男人坐起,跪俯在地:“儿臣无用,还是没能守好江北,兰乑南下入侵我朝,皆是儿臣看守不力所致。”
关于他谋反的原由,他半句不提,恐是怕在正殿丢脸。
帝王愤慨欲绝,早散了朝堂单点太子入内殿。
温霁川知其盛怒跪伏在地长长叩首,静听发落。
温宏哲心喉有气,说话不甚和善:“你自幼无太傅教习礼道,更是不懂为君该如何对待欲杀你的刃,一味礼让仁慈便以为会有人回心转意甘心为你这储君祈福?天真!”
阶下人俯首,声大沉沉:“儿有母教,自认为不违失本心,不偏正道便是好,只要品性端直无论谁人做这储君又有何不可,儿臣在阜陵数日,与皇兄曾有交涉,皇兄若无德行,朝中老臣因何愿意追随于他,只是重压在身如履薄冰,为父皇奋斗十年数遭冷眼,而儿臣刚出暗室无权无势便能占得储君之席,指挥使也极看重儿臣,乐意将这太子妃养成能庇佑儿臣的刃,与外处敌对,以护儿臣平安,众人皆袒护儿臣,可却疏漏这个位置有多少眼红者争相攀搏。”
温宏哲胸腔起伏,大喝一声:“如此,你的意思是想将这个位置让于莨?”
“不,儿臣要观他们如何攀搏而上,儿臣要看清先皇是如何养出这一波臣子,时节更替,人更易更替,虽换谁来做储君都可,但儿臣偏是不走不移。”
温宏哲心口猛震,与直起身视他的温霁川对眼相望。
一个时辰,他方受内侍理正衣冠,跨步出殿。
徐宴之已协都察院查明,晋川王谋反是俞尚书从中指点撺掇,外加了个平秋王氏,他早有谋反之心,却隐没从不出头。
“俞氏与平秋王氏本就交好,本宫先前未想到这点,俞尚书有一子,要与王氏言婚约,听说好似前几日就定了,上次堂妹的事,她佯称被人威逼利诱,才与谢灵绮同伙,本宫还不知是真是假。重臣不敢查,日后本宫让他们都穿敛服躺棺椁里去。”
下朝后,徐宴之被邀入东宫,站温霁川旁侧听,他虽算外臣不可私见太子,但他不算重臣,少见也不是大事。
池极也是卸甲后被召来的,他脸上多了几道疤,身上还有似是洗不净的血腥气,他朝温霁川行礼:“殿下,江北以西一处赤地千里,饿殍载道,谢侍郎又去了?”
温霁川眉梢微蹙,思及谢关宁的事他常是这般,他看了徐宴之一眼,央答池极的话:“谢昀生的羸弱,身子怎能长久经受西北风沙,本宫结识他时他刚脱离谢平掌控,囚他在府上,儿时又被非人似的虐待,谢平好女色买勾栏女进府,赴云雨时还捆他看着,谢平死得其所!他写文章供谢平谋私职,假借他手,后冠以谢平的名讳。若本宫早些出来,定不能让谢平光斩首这么容易!”
徐宴之心思杂陈,他这个表兄平日朗朗如阳晨景,待人多礼,他见过用易容术的人,可谢关宁却似敷了张比易容更真切的脸,他才是真的在易容,无时无刻。
温霁川知晓他们二人的关系,见他默着也没多询问。
温霁川接着道:“上元一次,本宫同他饮酒,他说幼时每日都想废了自己的双手,让谢平无法从他这获取名利,他如何忍下十几年的屈辱,本宫与他却有相似处,但无法体味这种苦。难得有他喜好的,江北他想去,就让他去罢,拦不住。”
苏祎坐在不远处的雅案上,眼瞳疏散的在发呆,自显孕态伊始,她就总不自觉的盯着一处看好久。
她嗅到案台上飘来油腻的肉馅酥皮饼的味道,忽然脸色一变,掩唇干呕。
温霁川听到动静,连忙起身跑过去,给她递水顺背,又将桌上的碟子让林公公端走了。
“阿姐,近日怎越发频繁了,可是身子实在不舒服?要不再去传唤太医院的人来看看。”
苏祎扶了扶胸口,忙握住他的手腕:“不必了,一天唤八回,我都嫌累了,到时说我无病呻吟可怎么办?”
“他们敢!”温霁川挣开她的手,眉心间隐藏怒气:“敢让本宫听到他们说你的半个不是,本宫将他们全都赶出去,月钱也甭想要了。”
内殿悉悉索索说话声,外殿的人听的清楚。
徐宴之看了池极几眼,比在殿试时看着成熟了不少,许是武人操刀在漠上磨出来的,眼神坚定了许多,但态度依旧未变。
两人默不作声就这么站在外殿,谁都没有打算搭话的意思。
此时,殿外有响动,一阵细碎而缓脚步声,两人同时转头看去。
自殿外进来一人,外头日光在她身上拢了一片碎金,一张柔美瘦削的脸,温霁瑶看了眼徐宴之又看向一旁的池极,灵眸睁大有一闪而过的错愕,一瞬她垂首在唇角酝酿出笑意,走至徐宴之身旁,问道:“大人,殿下可在内殿照顾太子妃?”
徐宴之点头道:“刚进去不久,公主可有事需要殿下帮忙?臣可代为传话。”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来告诉殿下,我已经想通了,前些日子殿下与我说的,同江氏嫡长子的婚事我允了,劳烦大人传话了。”
温霁瑶声音不大,急急说完便转身急急的走了,好似生怕在这对待一刻。
“她说了什么?”
闻声,徐宴之蓦然看向池极,他低沉着脸,未露一丝表情。
“与婚事有关。”
“和谁?”
徐宴之眉梢微动,见着面前那张愈发阴沉的脸,忽觉有些好笑:“方才公主声音不算太小,池大人听不见?”
池极收回视线看向别处,抬手在自己右耳处点了点:“在战中被突厥人陷害,这只耳听不见了。”
徐宴之心中微愕:“抱歉,应是殿下给五公主谋到了婚事,与江氏嫡长子。”
“江子和。”池极眼眸微眯,握紧了腰间佩剑,陡然转身冲了出去。
“江氏宗亲子弟除去女眷,全都没什么出息。”
徐宴之正不明池极脸色生变是为何时,温霁川自内殿出来了。
徐宴之俯首一礼:“臣所知,五公主才学甚好,如此配婚,实非良缘。”
温霁川笑着,朝殿门处扬了扬下巴:“本宫不如此,怎诱得池校尉这般慌张呢,本宫只能帮到这了,至于池校尉何时能开窍,生出一张好嘴来,本宫也只能替他们多烧烧高香了。”
徐宴之颇为无奈,他随的这个主,就爱点鸳鸯,上次点温苑秋,这次点池极,又想帮苏祁,不知道是不是乱点但还是乐此不疲。
许是生于暗室,长于暗室,儿时缺少父族关爱,所致温霁川想要一切都圆满,只要所得成双对,所遇成族群,自他差些受刺,还替晋川王求情开始,徐宴之便已知悉他日后能做个什么样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