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是怎么进来的?”
温苑秋最终还是给他开了门。
“你那两婢女倒是护主,不给开本王不会翻墙?”
温深时进屋,斜瞥了一眼倚几阖眸欲睡的男人,置他若空气般。
他也不恼反讥诮的冷笑:“祸从口出,平时是个直肠子说话不好听便算了,在朝廷重臣面前也不知收敛?还真当自己能舌战群儒,斗得过那些人?”
温深时将一叠子信笺往案上一拍:“瞧瞧,这都是什么,本王放人走自有道理,你瞎掺和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还真是被你学的明白透彻了。”
温苑秋好奇,探手过去拿来一张展开来看,单只看了两行字,她便似是丢秽物一般甩在了桌下。
“我还不知道那些所谓才德并重的文臣,说话这么难听,拿人痛处说事也算不上什么正派人。所以兄长将那些世家女放了是因为怕他被人记恨?”
“本王做什么自有理由,与他无关。那些世家女也算不上大恶,无非就是被人威胁,被拴着做了陪葬品,到头来事没办成,将自己一世清白都送了进去。初犯尚能原谅,那谢灵绮的德行,放在哪处都是祸害。”
温深时说话间,一直打量着自家妹妹,似乎是没发现什么异样,旋即就收回目光。
“平秋王府的王大小姐倒是跟本王说,她告诉你了一件事,本王问起她也不说,只是让本王来问你。”
徐宴之悠悠睁开眼,视线落在旁处:“现在说有些太晚,四皇子策反的军马都抵达阜陵了吧,王爷不去游说自家堂弟收兵?我看王爷擅与人磨嘴皮,打点话仗将事了了,岂不是万事大吉?”
“说的轻巧,那温霁莨本就不是善茬,将身旁护卫都惯养出了桀骜嚣张的性子,有次去浔州与镇扎那处的军务统领会面,一路都被他手底下的人拦住,过了三个关口就花了本王大半天的时辰。那说话的口气,本王一想起就恼的很,还好当时没吃这亏,下马将人都打了一顿。”
说着他冷哼几声,像是回想当时场景,恶气已除的快感在心中升起。
徐宴之也笑了两声:“早知王爷不是个能忍的人,也难怪陛下让王爷领兵去的时候,王爷推三阻四,借口都找了一箩筐,原来是怕四皇子因王爷殴打他手下的事怀恨在心,去了也更添战火,索性就寻千百种理由搪塞了,可殿下……”
徐宴之话说到这,看了在旁安静听他们说话的温苑秋一眼,立马噤声没往下说。
温深时也心明,两人相顾默契无言。
温深时忽复神采冷眼看他,似是隐着怒:“而且,本王去了,就好让你钻空子来这居安宫里?本王来前你们在作甚?衣带都没系好,你是在外失了仪容仪表还是来这后解的?我倒是不知你一个大理寺少卿,何时沦为出卖色相的倌人了?”
温苑秋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吱声,缩在一处偷着吃点心。
不出片刻,两人一前一后起身出去,殿门大开,门外还有一人。
是沈盈曼,穿了身简素的墨紫色纱绣裙,身段丰盈有姿。她端正的站着,见人出来便是俯身行礼。
温苑秋也跟了出去,扯她的衣袖问道:“沈小姐也要与他们同去?何不留在宫里歇着,要是实在闲不住我陪你去都城转转也成。你瞧这大热天的,人会晒伤了,到时候单是看着就觉心疼。”
沈盈曼微愣,复而莞尔:“不了,谢谢郡主好意,幼时父亲教导的武艺尚有施展之处,能跟着王爷协助公务,也算替父亲将功折罪。改日有闲暇时间再来郡主这闲谈。”
“好,那便祝你一路平安,照顾好自己才是。”温苑秋不好多劝,松了手将人送走。
待人走远,温苑秋又拦下温深时:“兄长可要加把劲,沈小姐的品貌和性子我当真喜欢,兄长何不考虑考虑?”
一旁的徐宴之眉梢微扬,跨着步子也走了,给两兄妹留了独处闲聊的机会。
“你整日再想些什么?本王是失不得她,那是因她是不可多得的谋者,女子擅谋不可求,军中怎能无军师,她做刚好。别总听风就是雨,本王惜才之心旁人怎懂?”
“是,兄长说什么便是什么。”她略带嫌恶的撇了撇嘴,转身进了殿内。
日落西沉,温苑秋刚放课归来,便见到一身风尘的苏祎站在宫外,神色惶惶又落寞。
“堂嫂?”温苑秋急步过去,开口唤她:“堂嫂不是随侍去了南疆?怎么忽然回来了?”
温苑秋知晓,苏祎原是要随自家兄长去的,可临时得消息四皇子当真起兵谋反,而且早就买通了鹿内山的贼匪窝子抢军饷军械,为他们做供给。最后不知怎么是同二公主一道去了南疆。
兵至阜陵,裴聿怀怕因战事无暇顾及二公主,反将人送去南疆游玩散心她能理解,也说得通。可苏祎是被迫陪护,半威胁半哄骗的意味,到底是因何故?
苏祎看见她那一瞬,眼泪蜂拥而出,似是受了极大委屈:“我是自己寻路回来的,昨日我本陪二公主逛花楼赏烟火,或许是二公主有意告知我,她同我说太子殿下要去阜陵守兵,怕我知道便寻由将我支走。”
苏祎抓住她的衣衫,软绵无力的靠在她身上:“他剑都拿不稳,又不懂兵法更不会武艺,皇上为何要让他去?那四皇子自幼随镇安侯在外习练,镇安侯病逝后他便鲜少归朝,连性子都变了样。二公主说四皇子心狠,但凡有一人不顺他的意,他便屠了那人的一大家子。浔州的百姓谁不惧他,这样的人殿下怎能敌得了?”
“堂嫂,我们去殿里说。”温苑秋用衣袖给她拭泪,揽住她的腰,扶着她进了殿内。
而后给她倒茶端点心,才安抚住苏祎的情绪。
“阜陵王也随往同去,堂嫂也不必担心堂兄。细想来堂兄的做法也并非欺瞒,或许也是心中太过挂心堂嫂,怕堂嫂到时知道事由后出言阻拦,最后难免会得罪皇上。”
苏祎的泪怎么也擦不净,抽泣着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刚咬了一口,她突而掩唇干呕一声。
温苑秋以为她被噎着了,抬手递水过去。但见她脸色不对,手虚抚至她腕处。仅是一瞬,温苑秋杏眸大亮,抿着唇笑道:“堂嫂怕不是还不知道自己的身子现在可是累不得的,这些烦心事别想了,以后我日日替堂兄照看好堂嫂。”
苏祎哭的眼周处红成一片,欲将手中糕点再往嘴里送时,被温苑秋伸手夺走。
她立时便不依了,委屈道:“郡主何时这么小气了?区区几块点心,改日我还你就是了。”
温苑秋有些失笑,将桌上盛点心的小碟推到她那边:“给给给,堂嫂吃得下就吃,我倒是想看看堂嫂能吃下几口。堂嫂有了身孕便成了小孩心性,要是不够我再做给你,只是堂嫂要能吃得下才好。”
“什么?”苏祎脸色一白,垂眸往自己腰腹处看了眼,锃亮的眼眸闪着泪光:“我还以为,还以为在南疆胡吃海喝的是吃坏了肚子,原来,原来是……”
“堂嫂好歹比我长了六岁,怎么在这方面这么迟钝,自己有了身孕还觉得是饮食不当吃坏了肚子。”
苏祎笑的柔和,唇角的笑纹给整个人添了几分和气。
温苑秋记得初见苏祎时,她眼锋锐利,是个得理不饶人绝不会吃亏的直爽性子,不同与旁家女子那般温顺,总是带着锋芒。她是何时被温霁川润养着抚平了棱角,到底是真心接受的两心相悦,才会生出变化来吧。
“堂嫂试试,是能食得下酸还是辣一些会更好?”
温苑秋让琅冬做了些肴馔过来,五样菜五味俱全,一一让苏祎尝着试试口,她食完尽数吐了出来,脸色愈发难看。
温苑秋有些慌神,端起蜜饯给她,顺道将手放在她腕处探了探:“是不是味道混杂着难受,堂嫂现在身子无碍,先照顾好自己别挂心堂兄的事,我去找兄长问,得了消息我跟堂嫂说。”
苏祎吃了颗酸枣才缓了神色,她将枣核吐出又往嘴里塞了一个,才开口说话:“我知道,年岁渐长有些事也由不得我再任性妄为,再者现在又有了身孕,用不了多久我便要做娘亲的人了。自我爹将我从家中赶出,不再让我回家探亲开始,我就已经想通了,以前总认为是我爹心狠惯了才会对我如此,后来才知道我不过就是一颗棋子罢了。”
“现在也没什么可伤心的,我与他苏玉堂早就没了父女关联,自我娘去世后他做的那些事开始,我便再不留念想。好在我现在还有真心爱护我的人,我将身心托付出去并不求能得来富贵荣华,幼时所求所念得不来也摸不到,那便珍惜眼前人,现在只想要他平安就好。”
她眼底滞留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温苑秋抬手就给她抹去,触及温热的水液,她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堂嫂莫哭,你这样瞧着我也难受,眼下要照看好自己,情绪不可起伏过大,对腹中胎儿不好。明日我陪堂嫂去散散心吧,反正留着宫里也是烦闷,堂嫂也向来讨厌那些叽叽喳喳的世家女,这样用不着在宫里碰到,也算讨了些快乐。”
苏祎拭了拭泪,点头道:“也好,那明日我想去苏春楼看江畔的风景,那的桃花应当开的是最艳的。顺便也邀上五公主吧,阿瑶最近也因一些事伤神呢,正好我们三姐妹出去散散心。我瞧郡主一点烦心事没有,正好劳烦着陪我们了。”
“好好好,我自然乐意同你们玩闹,反正今晨徐宴之刚劝我,让我别去御花园转悠,仇敌见面分外眼红呢。我还听我兄长说,本是族中女犯事,可徐宴之将那些涉事的世族官员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也不知道骂了什么,从未见过他骂人,什么时候让我见识一下才行。”
闻言,苏祎眼皮一跳唇角勾起,讪笑道:“郡主还是收起好奇心吧,我也对这事有所耳闻,那工部的王侍郎在陛下面前学模学样的演了一通,又将你家徐大人状告了一遍,你是不知道那些人众口一词,说徐大人以下犯上,有失朝纲风德。不过徐大人也不算是骂,就是阴阳怪气的嘲了他们一顿。”
苏祎凑到她耳畔,小声说道:“我听太子殿下形容的,说徐大人就差把人家祖上的祖宗给从土里骂出来了,嘴皮子功夫当真厉害。自大理寺捞人出来的官员们,个个气的脸红脖子粗。大理寺又有寺卿坐镇,他们也不敢当面发火,最后只能憋不住怨气跑陛下那吐苦水了。”
“那陛下什么反应?”
苏祎沉默片刻似是在回忆,旋即她像是想起趣事一般,‘噗嗤’笑了出声:“陛下啊,听他们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就支着头睡着了,压根没有听到什么,只知道是徐大人跟他们有过节。而且陛下可没这耐心处理这些事情,随手就给殿下管去了。但第二日殿下就被陛下遣去了阜陵,唉,我那天午后刚走,压根不知道这件事。还得感谢二公主讲仁义,等他回来我可有法子威胁他了。”
她下意识将手抚上自己的腹部,望着窗外的目光悠远而温柔。
“我早知堂兄和堂嫂会同心偕老,何况阜陵王骁勇,定能护堂兄周全。现在有我陪着堂嫂,堂嫂还不开心了?不过堂嫂从南疆回来了,那二公主呢?”
苏祎一愣,心中隐隐有些愧意,“我,我当时得了消息便急匆匆的回来了,二公主还说让我放心回来,用不着管她,虽然身旁带了些身手好的护卫,但去时跟那几人过了两招,感觉还不如我八岁前的水准。”
“二公主也有身孕在身,独自在南疆不太安全,这堂兄和阜陵王是怎么想的,不想让妻儿挂心就借口将人送走?”温苑秋也有些忧心,匆匆安置好苏祎便是寻自家兄长去了。
刚出了西宫,就见朱雀门前一片飞鱼映目,为首的是苏祁,虽比身后的手下矮上少许,但气势却是最足。脚下生风一般,红衣翻飞烈烈如风。
她不好上去打搅,转身往自家兄长常在宫里歇落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