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苑秋这头已给沈盈曼过到了第三个疗程,身上烧伤的疤痕消去了不少,白皙的皮肉上有一两粉色疤痕。
沈盈曼对着铜镜抚摸着自己的面颊,笑着笑着竟哭了起来:“郡主与民女而言,担的上肌肤再造之恩,郡主的药当真好用极了,没想到才一个月身上的疤痕竟然消去了一大半。王爷与郡主的恩情,民女如何偿还……”
“小事一桩,能结识沈小姐才是幸事,若是阿禄不说我还不知道呢,要不是有沈小姐在兄长身旁,这次在南疆与兰乑的一战定不会这么早归朝。”温苑秋递给她一块浸湿了的棉巾,笑道:“沈小姐与我兄长可有别的事?比如……”
温苑秋手指交叠,笑眼盈盈的跟她打哑谜。
沈盈曼心思细腻又通透,家道中落迫使她超出同龄人而生的深沉,旁人哪怕只施眼色她都能半猜出一些。尽力将自己缩到最小,对她有成见的人不会少,她不能给帮她的人找麻烦。
她心下了然,面不改色的解释道:“郡主是想问民女和王爷可有什么别样的关系?并没有,王爷与民女而言也是恩情,自是恩情不能忘,能尽绵薄之力帮到忙,民女心里也能踏实。”
现如今沈家还要依附着温深时,她虽能察觉温深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也只能佯装不懂不知糊弄过去。
温苑秋有些失望,正想着转移话题时,琅冬急急火火的从外面进来。
“郡主,二公主与阜陵王归朝了,现在皇上宴请宾客,郑公公来传话来了。”
温苑秋心中有疑,问道:“二堂姐我知晓,这阜陵王是?”
她在心里一遍遍捋朝中到底有几个王爷,自己见过几个,一旁的沈盈曼开口道:“郡主不知道也属正常,这阜陵王并非皇室亲族,而是二公主的夫婿,原是与傅将军并驾齐驱的大将军,因镇乱党贼寇有功才特封了王,只是此人性子淡泊赏封地时选了最为偏远的阜陵,因此二公主出嫁时极不情愿,后话如何我们便都不得而知了。”
其实她话只说了一半,这阜陵王是娶了二公主才封的王爵,其间原由只当做笑谈。二公主年过二八也无人敢娶,虽品貌佳慧但脾气火爆。十八岁那年才得与裴家的一段姻缘,因此众人云云是这阜陵王胆识过人敢娶这嫡出的二公主,皇上觉得是功便给了王爵。
温苑秋路行半途碰到了温霁瑶便一道同路往昭通殿去。
“堂姐,我许久都未见到七堂姐了,她这次又用了什么理由不来赴宴?”
“她来,好歹阜陵王是她年幼时情窦初开的心仪之人。”温霁瑶笑的狡黠,一副赴宴便是瞧热闹的架势:“堂妹不知其中故事,我慢慢给你道来。”
温苑秋眉头微蹙:“啊?又是心仪之人,七堂姐到底心仪过多少人啊,听堂姐跟我讲的那些,我倒觉得都能独自辟一个宫院装一院落的人了。”
温苑秋眯瞪的听了一路,自己又捋了一遍才明白,原来其中故事这么错综复杂,朝中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而宫里的公主又多,哪家公子出头了才有公主争先恐后的去寻姻缘,如果得了公主青睐那往后的仕途就不怕不能平步青云了。
“但阜陵王并非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他们两情相悦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虽说当时阜陵地偏远但二皇姐还是去了,这一去就是十几年,现在头一次回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要紧的事。”
两人踏入昭通殿却发现殿中只有零散几个官员,温苑秋未见帝后二人,高座上只有温霁川。
“这是什么状况?”
温苑秋余光瞟见了从不远处过来的林公公,显然是朝她们来的。
“五公主和霁月郡主,奴婢给两位请安,宴席出了些状况,太子妃另在御花园处赏景,让奴婢给两位捎话一同去御花园乘凉赏花。”
温苑秋刚应下,肩上一道重压吓得她一个激灵,转头看到自家兄长是一副悻悻然的模样。
“淼淼来晚了,错过了一场好戏。”温深时眉眼舒展带着淡淡笑意,难得见他这张脸上有些快意,他缓声道:“沈小姐为何没有跟来,本王不是交代你要带着她一块来吗?”
温苑秋白了他一眼,颇有几分嫌弃的味道:“沈小姐不肯来我也没法子,兄长要是想让沈小姐过来陪兄长,为何不亲自将人游说过来?自沈小姐住到居安宫后,我就成了兄长的信使,分明能当面说的话非要我帮着传。”
“本王忙。”
温苑秋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嗤笑他:“忙?兄长这幅拧巴又别扭的样子,糊弄小孩倒是可以,我可是能瞧出来。现在我是越发瞧不起兄长了,兄长要是能像堂兄那样,早就子孙满堂了,娘心心念念的想让兄长成婚,兄长怎就一点不急。”
温深时只觉又气又好笑:“伤好了就活脱起来了?还真是小孩家的心性,本王娶不娶你管不着,倒时你只管叫声嫂嫂就好。
见温苑秋没搭话,他又道:“今日二公主回朝省亲,本王也好奇想见一见这个素未谋面的堂姐,哪知刚来昭通殿就见里头一团乱麻,吵吵嚷嚷的像街巷市井之地一般,果不然这二公主是名不虚传的风火性子,吵的本王都头疼,现在想想还是自家妹妹温顺乖巧,偶尔吵闹不听话也觉喜人。”
“……”
在众臣面前大吵大闹的?温苑秋心里一凛,更加好奇她这个堂姐是何许神仙,毫不避讳也无有公主威仪,欢脱自由却是不羁。
温苑秋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唇角微动:“兄长,这几日天气变化有异,注意身体。”
“等下,这是去哪?刚来就要走了,陪本王在宴席中坐会。”温苑秋刚转身一脚踏下台阶,下一秒便被温深时拉住。
她探头往殿内看,打眼一瞧全是眼熟的,都是与温深时有交集的同僚。
“我能陪兄长做甚,我一瞧就知道兄长今日又是众星捧月的,我陪着兄长也插不上话只能当个看客。”
其实就是无聊罢了,听他们聊战略和军械能把她听困的连睡好几天了。
她半耷下眼皮盯着自己的手看,俨然一副既为难又带羞的模样:“现在我与徐淮诩的事朝中上下人尽皆知,又是被人问东问西,我可应付不来。我不如兄长能言善辩,一遇到这种围着我抛问题乱问一通的我就头疼,叫我去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还不如多看些典籍帮沈小姐将身上的伤疤治好。”
她现在知道了温深时的软处,只要一搬出沈盈曼的事,自家兄长那张脸上,就有了难得一见的笑颜,百试不爽,怎么用怎能灵。
果不然,温深时一手伸过来捏了捏她的脸,软糯的手感,他整天拿枪拉弓可独享不到这种乐趣。
“真乖,缺什么药草和书册跟本王说,本王有的是法子给你取来,要多少有多少,实在不济可以让阿禄策马赶回故土,将伽玛典书阁里埋在沙子里的书给淼淼捡回来。”
温苑秋一听心中大喜过望,但反是一听,又是劳烦阿禄小可怜的跑腿,回伽玛还有可能一去不返,她顿时知道了自家兄长又开始有哄骗她的兆头了,她缄默着在心里翻白眼儿。
她作势拉着温霁瑶要走,又被自家兄长拽住。
“到底去哪?”
“堂嫂不在这,我看殿里空荡也没有面熟的人,我们到御花园寻堂嫂去。”
她从殿中看至殿尾,除了温霁川就没一个她能唤上名的。她心想徐宴之也不来赴宴,大理寺就在都城,离皇城又近,只累累脚的工夫罢了也不见人来,估摸又是被案子绊住了脚,大理寺左少卿之位空缺,也不知帝王要与众臣商讨,还是受律官引荐上去一个。
估摸着她兄长也不会管文官的事,自个手头新收的军队要管制,鹿内山连着长城一带的山匪要剿,收是收不服的,凭着她兄长这个性子,不招人放火烧了半个山都已算仁慈。
她得空时被阿禄领去临川郊土练兵的营地,旷野之外数米人头攒动,只远眺了一眼就被阿禄拉走了,她发懵,回头再看,有几个脱衣要光膀子的,得亏了阿禄明白中土的规矩。
她终是明白武人远比文人要苦,也明白她兄长为何在东宫那看几眼折子,就大斥朝野文官无病呻吟。
但养兵要粮草,要马匹,要军械,还是需要户部协兵部前来取数,而后下发审查,总还是要打交道的。
温苑秋知悉后方能体谅,平时自在反是有些乐享安逸,她忽起兴握住自家兄长的手:“兄长以往在漠北生活比现在如何?”
温深时先愣了一下,而后大笑:“怎忽然问这个?傻不傻,自然是在家里最舒服,有同族在身旁才安心,但也不可轻信,都要提防,本王独在淼淼这什么都不用提防,最安逸了。”
温苑秋垂首,圆圆的眼盯着前方眺望,两人在她身侧也都没说话,温霁瑶性子闷的很,只要话中没提她,她是半句话都不会说的,让两兄妹都差些忘记了温霁瑶的存在。
温深时拉着她,将人引下殿:“你们二人去御花园瞧瞧,看二公主气消了没,我在她面前提了一嘴你去正好能跟她说说话,顺道帮本王把阜陵王请来,阜陵王你可知晓?”
温苑秋点头:“知晓,裴聿怀。”
温深时明显一怔,张口欲语忽而抬手在她后颈轻拍了一下:“谁教你的唤人直呼人名?礼教欠缺回头多温习,改日将徐宴之拖进营地里练上一通,儿时给你教习的什么?”
温苑秋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哎呀我忘记了嘛,我当时问的沈小姐,便记住了这个名字,刚才嘴快没过脑兄长别跟我计较了。”
温深时脸色有些好转:“下不为例,快去罢。”
御花园的亭台中,温霁韫的那一身招摇的红衣比仲夏时的琼苞还艳。
“儿臣早说这常满凤有问题,父皇说什么?父皇说先为子后为君,不可不孝不敬,现在倒好,父皇还孝的起来?留着温氏的血却妄图破坏温氏江山,不忠不孝的到底是谁?她人现在在哪呢!让儿臣教训她一顿才好。”说着,她当真摩掌而起,陡而被身旁的阜陵王一把拉回。
江氏面上含愠叱道:“阿韫,少数落你父皇两句,你也老实些,如今也该为人母了收收你那野性子。你父皇日日为国事操劳,难免疏于管制,这好不容易盼你回来一次,穷于问候却净是数落指责,本宫竟不知,你去阜陵这么多年,不回来看看我们二人便算了,性子比往日还躁,是聿怀制不住你,还是他待你太过宠爱,放任你越发不知规矩了?”
温霁韫心有不快,但终是忍着气没有反驳,待帝后二人走了之后,她偏头瞪了一旁的裴聿怀,责难道:“姓裴的,出门时你答应本公主的,这恶气本公主非出不可,一日不打她本公主便日日难受,你若偷偷去寻父皇母后告状,本公主便用红花熬水,这孩子你别想要了。”
裴聿怀未因她这套说辞而有所反应,想来应当是她常这样说,听惯了便也无甚威慑力。
待裴聿怀将杯中酒饮尽了,才开口道:“阿韫大可一试,这次要如何演如何做裴某全力配合,只是自打这月月初你有了身孕,就日日拿此威胁我,可阿韫敢否?舍得否?不妨下回换个能动摇我的理由来,说不准阿韫能见我实心实意的配合到你的剧目里头。”
温霁韫抬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暗自咬牙:“你就不能让让我,每次都是好像我自讨没趣一样,装模作样的配合我一下不行?我阿姊嫁入吕宋后,与吕宋王上是妇唱夫随的,你就不能学这些。”
裴聿怀面上不显情绪,似是从善如流:“莫非,二公主想要和离,而后嫁去吕宋?据我所知吕宋尚有三位未婚配的王子,皆是相貌俊朗武艺非凡,是二公主能瞧上眼的类型。二公主要是想,那我便能帮衬着施以援手,到时二公主给点相应的好处就是了。”
温霁韫气结,攥着拳作势要打他,被他手快一把抓住别至她身后,擒住她的双臂令她动弹不得。
“疼疼疼,裴聿怀!你知不知道何为怜香惜玉?你这莽夫!我平日教习你的文词都是白教了?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下手没个轻重,你放开我,咱们光明正大的打一场!”
亭台上仅剩下他们二人,一招一式的就这么对着打了起来,裴聿怀只守不攻接住她袭来的招式,生怕弄伤了她。
“这俩夫妇怎么打起来了?!”
温苑秋承兄长之托寻阜陵王,同温霁瑶行至此处就见到这样一副光景。
两夫妻拳脚相向,亭台中一红一黑两道颀长身型,一路追逐。
温霁韫裙长及地,但丝毫不防她出腿,但裴聿怀像是有所预判般,次次都能防住。忽然裴聿怀稳稳扣住她袭来的腿用力一拽,托举着腰身将人硬生生的扛到肩上。
她们躲在一旁饶是再好奇也不敢多看了,温苑秋率先提着衣裙追上扛着人远去的裴聿怀。
温霁韫出手又急又猛让她看的心有余悸,生怕火气蔓延到她身上。
“阜陵王,临川王有事要与你相谈,让我来寻。”
裴聿怀并没觉得被人瞧见扛着自家媳妇有何不妥,他打量了温苑秋便点了点头应道:“好,待本王处理一些私事就去。”
温苑秋一刻不敢多待,得了话转身就走,过来打扰他们已经令她心生忐忑了。
“等等。”
听到一道声音,她停住要逃离的脚步,不敢回头只得身子僵硬的站着。
“可是霁月郡主?”
温苑秋点头:“正是,临川王是我兄长。”
裴聿怀低吟一声:“哦,那本王便将二公主交给你们二人,先谢过了。”
他将温霁韫稳妥放下,附耳不知嘱咐着什么,不出片刻便走了。
温霁韫含着锋芒的目光一直盯着裴聿怀远去的背影,像是要迸出刀子往那男人身上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