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府上的时候,温深时也刚巧回来,两辆马车打了个照面。
他看了她一眼后,跺着步子往府门口走:“上哪去了?”
“苏大人他们查案子,让我去帮了个忙。”她老老实实的回答。
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她想证实桂木今晨说的话,但转念想起,要是他问起她是怎么知道的,那就不好办了,到时候又是没完没了。
王府前堂的路四通八达,左右直通客堂与亭廊,斜着也有几条,若不是冬日万物零落,整个王府并不亚于皇宫的御花园。
她心中有疑,但不敢言语,就这样不知不觉跟了他一路。
温深时的步子又稳又快,个子高跨的步子也大,她紧赶慢赶才勉强能跟上。
到了入院的拱门处,他停了,一声长叹胜过心中无数话语。
他转过身看她,少女的眸中如二月江畔的烟雨,水雾朦胧,触到了他心头最软的那一块,说话的声音不由得就温柔了许多。
“你跟着本王做什么?本王今日没有给你从宫里带东西回来,不过倒是帝后二人问起了你,说你回了家后就将他们忘记了,不想也不念。假休完了,就要回宫好生哄哄皇上和皇后去,他们对你甚是挂怀。”
她决心往前跨上一步,询问道:“那今日兄长去宫里,皇上还跟你说了什么?”
“就这些。”
他表情无常,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她一鼓作气,继续问道:“可我听说兄长要走了,被皇上派去边关御敌?”
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皇上只是派我去监察,如今边关战事紧军心不稳,我去自有我的用处。怎么,担心了?”
“边关危险,我自然是担心兄长,阿禄也要一道去么,我见过阿禄无人武斗,苏大人都不敌,当是待在兄长身边惯了,实在厉害,如此也能助兄长呀,府上没有阿娘信得过的,我去阿娘的铺子帮忙照看。只是兄长去了要过多久才能回来?”
“阿禄会留在府上,不必操心王府上的事情,你该回宫里的时候就回。”
他答非所问,其实是不想回答那么多,徒增悲伤,虽然边关战事不明,但他还是能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
这边,阿禄匆匆赶来,如一阵狂风卷过,地上的枯叶都卷起一片。他附耳在温深时耳畔说话。
温深时脸色骤变,如坠万里浓雾中,阴气沉沉的。
“走。”他声线骤沉,脸色也转变飞快。
只留温苑秋在原地茫然然的,两人走后不过两秒,琅冬也脚步急促的赶了过来,她一脸凝重的拉住温苑秋:“郡主先随奴婢回屋里。”
她挣开了琅冬的手,心里腾升出了一丝不安,问道:“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一个个慌里慌张的,出了什么事情吗?”
她执拗着就是不走,非要琅冬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奴婢是听桂木说的,起初奴婢只当听听图一乐,但果真如桂木所说,今晨王爷想要推脱了去边关做督察的命令,但皇上忽然勃然大怒拿出了一本弹劾王爷的奏折,说王爷收阮大人的贿赂,府中藏了许多歌女舞女,供他享乐,所以心无斗志了。”
荒唐可笑,王府上只有她这么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就剩太王妃和一众家仆,哪里有什么歌女舞女,天天歌舞升平之说?
她眉头皱起:“所以陛下是先听了别人的谗言,试探我兄长的?哪知他刚巧不愿去,所以才惹皇上发脾气?不能,陛下是君王觉不是这般草率的,我虽不了解朝中的事,但我知悉皇叔的。”
温苑秋忽然撇了撇嘴,又道:“能一惹便忿恚的,唯有兄长才是,不假思索实在专辄,你也知道的,对吧?”
琅冬听的迷了,她话里提及的事情跳跃的太快,被她忽然发问,越发木然,呆呆的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忽闻庭院内有嘈杂的响动传来,温苑秋提着衣裙,脚步轻捷的朝那出跑。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有人来抄家了?”
“郡主先别去,奴婢跟您解释就是了,现在庭院那边的情况,应当是在朝中跟王爷不对付的武官,找茬的。”
“不行我得去看看。”
琅冬拦不住,只得硬着头皮跟上,若被发现挨罚,那必然是双份的。
愈来愈近时,声音也能听的清晰,还能隐约听到马匹的嘶鸣声。她躲在正屋的房柱后面往庭院看,就见着温深时和阿禄背对着她,一众身穿玄铁甲的军士,来势汹汹的跑了进来,列队在两侧。
不一会,中间那条道上,就迎面走进来一个人。
琅冬也跟着她听墙角,她低声道:“这人看着五大三粗的,但看面相我觉得正气,怎么要跟我兄长过不去啊。”
琅冬道:“奴婢也不知道,但奴婢知道人不可貌相,说不准是跟王爷在朝中有什么冲突过节,文官间的争拗免不了,更别说王爷的脾气,遇上宫里那些看不惯的人,那更是要吵上几句的。”
她眉头还是紧蹙着,心里十分不爽:“但怎么说都是那个人不对吧,带着刀兵来王府上,难道要跟堂堂王爷刀剑相向不成?”
一语成谶,她话音刚落,庭院处就打了起来,刀剑相碰发出的锵锵声。
温深时剑未出鞘,带着刀鞘抵挡袭来的军士,动作进退迅疾,不下死手但也处处打中要害,三人齐齐骤然而至,他身姿笔直向后一倾躲了过去,抬脚一个回旋踢,又快又狠,将几十人逐个放到,躺在地上哀嚎不断。赤手空拳仿佛在打太极一样,不急不徐一气呵成。
他讥诮的看着武晋:“武大人带着军士在都城中呆的太久,手脚都迟钝了,不如这个江北让武大人去吧,也好叫你的手下都去锻炼锻炼,就这身手来本王府上打下手,本王都嫌碍手碍脚。”
武晋丝毫不在意他的嘲讽,“王爷说这些有何用处,末将授命特地前来搜查临川王府的,若王爷还是执意阻拦,那这个收贿藏淫的罪名王爷可就坐实了。”
温深时赫然而怒,脸色阴沉的很,声音中气十足:“大胆!你武晋算是个什么东西,敢出言诽谤本王,本王的王府也是你这种小人配搜的?三年不洗口的臭嘴,趁早给本王闭上!不然本王不会再手下留情,你们是如何来的,本王就让你们如何去地府报道,一根手指都不能离开王府。”
显然被他的气势吓到了,武晋忍怒不敢发,周围的手下也纷纷退后,不敢轻举妄动。
但他依旧不想言语上认输,他道:“王爷恐怕不会不知吧,弹劾您的折子可不止这一个,一人说就算了,末将自然不会追查,但现下众口一词,积非成是了,王爷的怒气不如向皇上去发发?”
武晋语气平淡,似在劝告,实则他脸上是阴狠和嘲弄。
温深时心中怒火升到了顶端,站在府门中央,右手握住剑柄正欲拔出,一道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苏祁翻身下马,走了进去,他也是闻讯赶回来的。
“哟,今天王府门口好生热闹啊。”苏祁笑眯眯的走进去,一众军士看到他身上的飞鱼服,瞬间不镇定了,路都让出来了一条,供他通行无阻。
他走到武晋面前,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哎呀,这不是武大人吗?在这做什么?”说着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伸手抽出武晋手里的刀,笑道:“武大人访问王府怎么还带上刀了呢,这身上的铁皮子穿的也妥帖,看来不是做客,难得我能逮到武大人,不如切磋几下。”
他的语气冷肃,瞬间变幻的脸色令武晋暗自咽了咽口水,抬眸看到苏祁眉眼带笑,很纯粹,以为他是向着自己的。
武晋连忙行礼,义正言辞的说道:“苏大人有所不知,王爷府中藏污纳垢,末将特来搜查。”
苏祁佯装不知,沉吟一声:“哦?武大人言之凿凿,那不知王爷藏的什么污,纳的什么垢?”
武晋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从何说起。
苏祁收回放在他肩上的手,将绣春刀抱在怀里,沉声道:“武大人可有御用搜查令?”
给他这么一问,武晋只觉汗流浃背,想来事情的风头不简单了。
“末将没有。”
“那武大人是奉了谁的命前来搜查?手中可有证据?”
他一连串的质问,让武晋溃不成军,他沉默片刻,硬着头皮说道:“朝中多有传闻,连弹劾的折子都一堆了,苏大人可千万要擦亮眼睛,不要被蒙蔽了。”
“所以呢?武大人私自带着刀剑和士兵就闯入王府,一无证据二无搜查令,到时候皇上知道了,武大人可担的起滥用兵马军权的罪?”
武晋冷汗直冒,在他的计划里并没有考虑到锦衣卫会来,光是靠着苏祁的身份和地位,他就已经可以夹着尾巴滚蛋了。
“武大人还愣在着做什么?走不走都要被皇上问罪,留在这给王爷添堵吗?”
“苏大人说的是,末将这就走。”武晋低着头,朝身后的军士挥了挥手,走的时候脚步飞快,已经没了来时的那种桀骜气了。
没等温深时说话,苏祁开口道:“可能是那头的人知道王爷将于盛带走了,就编造出了弹劾王爷的罪名,然后编排武晋来王府上搜查,王爷按兵不动就好,到时候我去宫中跟皇上解释。”
“多谢苏大人。”
苏祁道:“武晋虽然有勇,但也实在愚蠢。”
温苑秋看的出神,琅冬看到温深时和阿禄往后院走了,她拉着温苑秋就跑,生怕被发现了,自家郡主又少不了被王爷一顿批斗。
傍晚时分日沉西山,徐宴之才踏着天色转暗的那一瞬,步履稳健的直直走进府中。
门口的家仆恭敬的跟他搭话:“少爷,刚巧用晚膳的时辰到了,不如去正堂吧。”
“不了,我回屋里换身衣裳。”
等他换好衣服撩帘子进来时,桌上人做齐了就等他一个。
“抱歉,府衙找我有事,回来了晚些。”
宋苑打量着他,说道:“好久没有仔细瞧过你了,是不是又长高了些,怎么感觉这衣裳又大了,哎哟,不会是操心案子人瘦了吧,这可不行!往后让厨房多加些菜来。”
“好,多做些肉。”苏祁应道。
温深时一听宋苑这话,一下就找到了话题,他将筷子一搁说道:“娘,这还大啊,我感觉他身上这个衣裳,都能塞进去两个淼淼了,穿着方便吗?”
宋苑“啧”了一声,说道:“你们都是习武的,跟宴之能一样吗?又不舞刀弄棒,穿的随性点多好啊。”
温苑秋连忙出声阻断他们,唇角一扬笑吟吟的说道:“娘的眼睛真是跟量身尺一样,咱府上的铺子被娘打理着,都成了临川第一布衣坊了。”
宋苑被她哄的心情大好,温苑秋说的也是实话,宋苑年少时有经商的头脑,也很有独到的见解,宋父思想开明也乐意自己的女儿走出家门,自己的能力也能在她这薪火绵延。
若是宋苑的父亲学着世俗教条将她囚于笼中做一只金丝雀,她也不会在后来遇上温宏远。
那时温宏远和温宏哲是储君之争中最有竞争力的两个皇子,两人关系一度十分僵冷。
先皇国历,元德二十一年时,温宏远被他兄长的簇拥者诬蔑、暗杀,一路带伤逃到了远离都城的肃州去。温宏远那时心凉了半截,他以为是温宏哲派的人杀他,为了储君之位。
而温宏哲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情,在权势和血亲之间抉择,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血亲。
就算并未一母同胞,但也是一起长大一起念书的,温宏哲怎么会舍得同室操戈,对自己的兄弟下手。
就是这个时候,宋苑跟着父亲在肃州运购货物的路途中,不经意的救下了晕迷的温宏远,将他带回了临川。
他身边只有一个护卫跟着,隐去姓名和身份一直在宋家住,渐渐两人便开始生出情愫来,温宏远就把自己的身份和心意跟她诉之于口。
夺嫡之争,人尽皆知。
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宋苑不会不知道,但比对他身份更惊讶的是,听他说自己压根对储君之位没有任何兴趣,只想执剑走天下。比起坐在高座上君临天下,他更喜欢自在快意的人间烟火,但赡养他的母妃却一直想要他去争抢,他是重压在身,迫不得已,才去争权夺位。
宋苑便疏导他的思绪,最终将他的愁苦都解开了。
刚巧,温宏哲亲自来寻他,同他解释并非是自己派人害他,他也顺应了内心跟温宏哲说自己并不想做皇位。
跟温宏远相比,温宏哲能文能武,也有谋略,他更加适合做皇帝。
两人携手回宫,温宏远也不管自己的母妃如何失望,表明了想法退出了夺嫡之争,就算在世人眼中,他是一个失败者,但那又如何。
最终温宏哲当上了太子,而温宏远去找先帝求来了赐他临川的封地,也力排众议娶了商人之女宋苑。
两人初见是感激,相处是倾心,再见便成了亲。
都说门不当户不对,但他置若罔闻。
即便在王府上什么都不缺,宋苑依旧追寻自己的梦想,温宏远一直支持她,从不会嫌弃她不像大家闺秀那般知书达理,琴棋书画会女红。
这才是他认为的门当户对,互相理解互相扶持才是举案齐眉。
但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真正有情的两人终是被拆散,海棠花开花败,赏花弄月时也只剩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