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可算碰到您了。今晚出了些事故导致没有及时发放奖赏,不知道您还有没有时间上二楼雅间一趟。”
夜半灯火寂寥,两人准备返回王府,路过了锦什斋也没有想起今晚的花灯谜,碰巧锦什斋闭店晚,那个小厮一直守在街巷口等着。
徐宴之道:“尚有闲暇。”
温苑秋道:“你这头上还缠着绑带呢,怎么不好生休息着,在这等了这么久。”
小厮憨直的笑了笑,说道:“伤也不算大,就是蹭破了些皮罢了,小的本职任务就是寻到你们,这位公子楼上请。”
两人跟着小厮进了锦什斋,一楼正堂的台案上坐着一个风韵美人,瞧见两人后浅笑着点头示意。
“那位是我们老板娘。”小厮以为两人第一次来,便跟他们介绍道。
她解释道:“知晓,我们常来这里。”
小厮了然,将两人引上了楼,走到写着“芙蓉阁”的雅间门前,低声说道:“这位公子,进去前我先给您介绍一下,里面这位是上一届的状元郎齐大人。”
见他点了头,小厮才打开了门。等两人进去后,小厮将门合上。
屋里暖烘烘的,门前是焚香的小案和摆放整齐的茶案,中间竖起一道三人宽的屏风将雅间和廊台隔开。
雅间里空无一人,看来人不在这里。
两人绕过屏风往廊台走去,入目是一个小桌和一个摇椅,上面躺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连听到了脚步声都没有动静。
徐宴之开口轻唤道:“齐大人?”
齐闻山梦吟了一声,逐渐转醒,他茫然的转过头看到来人后,连忙站起身打量着他们:“你就是今日灯会的第一名?”
“正是。”
齐闻山看到温苑秋后,眉头一皱,脸色一变连忙屈身行礼:“微臣参见郡主,郡主怎么在此?莫非是……”
他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心想着莫非是郡马爷不成,但他没有出口询问,这样会显的莽撞,还是不要引惹了权贵,皇室他也不想多沾染。
他轻咳两声岔开话题,继续说道:“老夫听店中小厮说,公子将花笺上的谜面猜了一半下来,想来公子的才学不浅,这谜面是老夫出的,那自然最终的奖赏是老夫给,不知道这位公子对老夫的画作感不感兴趣?”
他闻言一惊,但依旧面沉如水:“齐大人妙手丹青,画作更是闻名天下,世上哪有人会对齐大人的画作不带敬仰之意。”
齐闻山乐呵呵的,显然是听他的话耐听,他从一个绢布中抽出一个画卷递给徐宴之:“这是老夫前些年画的鹿鸣夜山图,你拿去吧。”
如此轻描淡写,随手就送了。
他双手接过十分诧异,看向齐闻山说道:“若在下没有猜错,这一幅画可是价值千金,齐大人就这样当做花灯奖赏送了?”
“谁同你说的价值千金?”
温苑秋看着画卷上的金丝细线说道:“坊间听闻,各地的商贾大亨为了买齐大人的这幅画,都将你家门槛踏破了两个,送了不少礼都不收,就连皇上也知晓了这件事,借此为你提官入朝齐大人也不愿,如今送出是否太贵重了些。”
齐闻山长叹了一口气,清亮的眸瞬间黯淡下来:“郡主是闺中贵女自然不知,如今这世道有多少不得志的文人被埋没了,老夫一生不喜权贵但只求才学有用武之处,考了五次才考上了三甲之一,最终在这官官相护,以谋权力为己任的朝堂上,哪里有我容身之地,早早的就被贬了官,铩羽而归回了故土。”
他语气极其哀苦,有引人潸然泪下的兆头。
他面露苦痛之色,心中万般无奈:“那些商贾能看懂什么,不过都是看中了老夫画作中的价值,好叫他们拿到手后高价转卖,或者拓印临摹后卖假画。本来今日老夫并未有什么送出去的想法,但我看这位公子十分合眼缘,想来以后的仕途一定很出彩。”
徐宴之眸光一暗,心中早有猜疑,他毫不遮掩的诉之于口:“感谢齐大人慷慨赠画,在下自会好生珍藏。但齐大人的谜面出的这么简单……而且齐大人腰间玉佩,同那些书生身上的玉佩样式别无二致,不知齐大人真的的目的是?”
没想到他能看出后直接拆穿,齐闻山讶异极了,自己并不是心细的人,奈何面前人是个心思极其细腻,洞若观火。
“早就听闻你明察秋毫,今日一见果真不是虚传的名声。”齐闻山坦言道:“老夫确实是有意想要你来,但猜与不猜还是要看你自己如何选择,要是不猜,那就当老夫仅仅是游一趟临川,那你要是猜了,那老夫就算免了一段脚程。”
“所以齐大人想要在下做些什么?”
齐闻山闻言却是摆手,笑开了眉眼:“徐公子将人想的都太有心眼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是好的,老夫一贯不爱跟人斗心眼,今日目的实打实的就是想将画送给你罢了。”
他不解的说道:“为何一定要送给在下?”
齐闻山长叹了一声,才娓娓道来:“你父亲对老夫有恩情,如今你父亲已经不在了,老夫自然要将毕生珍贵的东西送给他的子辈,也算还了一个人情,老夫也没什么钱财,能拿的出手的就只有这些画作了。”
他继续说道:“你且告诉我,你父母葬在何处,老夫好寻个日子去祭拜一下。”
徐宴之抿着唇,低垂着眼眸说道:“在鹿内山西面的一个亭廊处,上面在下挂了牌子。”
“谢谢齐大人这么多年,还一直惦记着家父家母。”
“有恩情自然挂念,你不必感谢我,老夫并没有能帮到你的地方,只是略尽绵薄罢了,时候不早了徐公子带着郡主快些回去吧,最近可不太安宁,多加小心。”
徐宴之应了一声,两人就下了楼。
若是他没有猜灯谜,或许在下一个地方也能见到齐闻山,而他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送幅名满一国的画作,那有何必大费周章的在此处用此法见他,分明没有十分的把握却还是坚信他会来。
“你在想什么?都沉思了一路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父母,我也没有见过,你何时带我去瞧瞧。”
他回过神看向她,哑然失笑:“郡主莫不是听差了?我自幼父母双亡,上哪给郡主寻到瞧瞧?”
“哎呀!我知道这些,只是你父母和我父母是什么关系?为何你父母和我爹会.......”她没有说下去,将话锋转到了另一面,说道:“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我父亲是如何去世的,只是听街坊中的人提过,那些人的嘴里出来的话我不信,你跟我说说嘛。”
他看她十分好奇,想着她的年岁也不小了,便将十多年前的事情都统统的告诉了她,说完后叮嘱她:“郡主莫要同第二个人说。”
“我娘也不知道?”
他摇头,说道:“我并未跟府上任何人说起我父亲的血脉,当我父亲跟我说起时,即便是超出常理我也不得不相信,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只是我并没有我父亲那般奇异。”
“我觉得也神乎其神,所以血祭到底是什么?能击退那么多敌人,但是用命换来的多少有些不值。”
“突厥的铁骑,不是我们能应付的来的,所以我父亲只能用此法,至于血祭这个东西就是抽干鲜血画古法阵,使人致幻。至于其中的原理我也不懂,也从没有见过,我父亲说我的血脉什么也做不了,只会是一个寻常人,而我父亲的夙愿就是像让我成为一个寻常人。”
温苑秋眼眸亮晶晶的,她道:“听着好神奇啊,要是你会这些岂不是更好了?”
他苦笑道:“并不好,郡主只知晓它奇妙,却不知其实越是独一无二越是会引起人们的恐慌,从而受到排挤和驱逐。”
她恍然大悟。
两人凌晨时分才回府上,被忍住睡意等他们回来的温深时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最后宋苑闻声而来,好说歹劝才将两人救出火海。
“老实跟娘说,淼淼同宴之这么晚回来去哪了?做了什么?”
温苑秋前脚刚进屋子,宋苑后脚就跟了上去,扯着她的手眉飞眼笑的询问她。
她有些懵懵懂懂,再加上玩的很晚身子很乏,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就是看了花灯,猜了灯谜啊,怎么了娘?”
宋苑笑的意味深长,但看她气若游丝的说话声音,说了句没事让她好好休息,人就走了。
翌日,她晨起用早膳时,府上就剩她一个人了。
“琅冬,今日王府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她瞧着屋子中的三名婢女问道。
琅冬思忖片刻,掰扯着手指数道:“太王妃和阿禄去了铺子,王爷上朝去了,徐少爷跟苏大人去了淮安城。”
没等她说话,一旁爱说话的桂木说道:“郡主您不知道,阿禄公子是异国面容,相貌又不错,在城中铺子里面多招客,咱们太王妃现在可喜欢带着阿禄铺子了。”
她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当那是青楼呢?还招揽客人。”
桂木过来亲昵的挽住她的胳膊说道:“哎呀郡主,奴婢不识字用的词不好您别生气嘛。”
槐木看不过去了,走过来提着她的后领子将她拉远了些。
“桂木休要放肆,上回那个教训吃的还不够吗?”
温苑秋伸手拦住,说道:“不必如此拘泥身份,到时候伤了和气。”
桂木小心翼翼的避开槐木,往她身边躲了躲说道:“对了郡主,昨日我不经意间听闻来的消息,好像皇上让王爷去边关。”
“什么!?”她惊讶之余,心中还有些狐疑。
“你说的这个话,保真吗?”
槐木威胁似的“嘶”了一声,桂木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又往她身后躲了躲,道:“奴婢只是听闻,并没有跟旁人说,只给郡主说了。”
桂木说话时一直悄悄看着槐木,生怕她冷不丁跑来拎着她教训。
“你们俩先下去吧,琅冬留在这就好。”
她这话一说,给槐木逮到了机会,她拉着桂木就将她拖了出去。
片刻后,温苑秋出了屋门,往温深时的院子里走去。
他院子有些杂乱,虽然大但被摆满了兵器,各式各样的什么都有,还有许多草靶子,像在宫里见到的皇子们的练武场一样。
正当她要去推开侧屋的门时,迎面刮来了一身风,闪出了一道黑影,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是一个脸上有些疤痕的女人,若不是身上穿的是寻常衣服,她还以为是刺客呢。
没等她回过神,南枝就先开口道:“这间屋子郡主不能进去。”她声音很沉,还有些粗哑,像是坏了嗓子后发出的声音。
她打量着陌生的女人,惊诧道:“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兄长的院子里?”
不会是他藏得女人吧,什么时候的事情?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还需要藏着掖着,但看着女人棱角鲜明的面颊,且具震慑的气场时,她心中的猜想动摇了。
“郡主不必知道我们是谁,只要知道这间屋子不能进就好。”
她硬邦邦的口气和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温苑秋感觉像碰到了一个硬钢板一样。
她思维奇特的捕捉到了南枝话里的字眼,道:“我们?”
同一时间,屋檐上传来瓦砾碰撞的声音,她抬头看去,看到屋檐上伸出一个脑袋来。
“啊!什么人?”她惊叫一声,正要跑到院中看时,屋檐上的男人跳了下来。
男人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说着有些蹩脚的迁泽温话:“见过郡主,我们是王爷身边的暗卫,我叫北涯,她叫南枝,奉命在这守着于盛。王爷交代的,没有他的允许不许有人靠近这边,还请郡主见谅。”
跟南枝相比,北涯的态度和语气更有人情味一些。
南枝扯住他的衣裳,道:“王爷交代,我们不能暴露身份。”
北涯懒散的往她身上一靠,说道:“怕什么?这里又不比伽玛,不用随时准备着抽刀搏杀,睡觉也安稳的很,王爷不是交代过吗?而且这是王爷的亲妹妹,有什么好防备的,姐姐你就是把自己勒的太紧了。”
从南枝跟他说话开始,他们说的什么,温苑秋一句都没有听懂,不知道说的哪里的语言,呜呜啦啦的,就连调子都听不懂。
两副陌生的异国面孔,说着她听不懂的异国语言,弄的她脑袋有些蒙。
最终她只能作罢,悻悻而归。
她刚走到亭廊处时,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苏祁迎面向她走来,身上换了一身飞鱼服,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污点。
他看到了温苑秋后,眼眸一亮,飞快的跑过来说道:“郡主跟我们道府衙上一趟,帮我们看一样东西。”
她正处在茫然中,狐疑道:“苏大人不是在淮安城吗?”
“先到地方再说。”
她坐上苏祁的马,心里十分忐忑,毕竟每次都是坐的马车,而现在她是第一次坐到马背上去。
苏祁看她脸都白了,以为是被风吹的。
“这冷风确实烈,刮得人脸疼,郡主忍一会儿吧,马上就到了。”
她哑然,一时间无法反驳。
几刻钟后,两人到了府衙。她想下去,但低头看了一眼下面,吓得紧紧抓住缰绳不敢动。
徐宴之刚巧闻声出来,走过去将她抱了下来,瞥了一眼苏祁打趣道:“瞧瞧苏大人的样子,怎么连个小姑娘都抱不下来。”
他后槽牙紧咬着,说道:“我敢抱吗我?”说完又觉得像是说漏了什么,连忙补充道:“郡主自小都是你照顾,当然你来抱才好。”
他自以为圆了过去,哪知温苑秋听出了苏祁的话中话,耳根子有些泛红,她没说什么,疾步往府衙里走去。门口的衙役只是看了一眼她,没有出手阻拦。
刚入后堂,便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哀嚎声,还掺杂着呻吟声,她正要拐进去一探究竟时,身后跟进来的徐宴之一把拽住他,给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裹上了布,连手也裹上了些。
温苑秋道:“这是做什么?”
他解释道:“起初我们在淮安城查到了些线索,回来时就看到触碰过尸体的仵作,都莫名皮肤瘙痒有些溃烂的迹象,我不知是何原由所以就让苏大人叫郡主来瞧瞧看了。”
她看他极其认真的表情,忍不住打趣道:“哟!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人无完人。”他垂着眼皮专心将她的手裹好,又叮嘱道:“非必要,不要触碰。”
“知道啦。”
徐宴之跟着她一起去了后堂。
苏祁在正堂中等候,不多时关裴就回来了,身后跟着捕快手里押着五个人。
关裴道:“先将他们关入牢中,好生看管等待审问。”
“是!”
关裴两步并作一步,走到苏祁面前俯身道:“苏大人,线索已经收集齐全,是一个盐运司副使,被人拆穿了私自藏盐和贿赂上头官员,便将那人的一家子全都杀了埋在雪堆里。”
一旁的黑脸主簿狐疑道:“那也太奇妙了吧,正常人不是应该杀了人后抛尸荒野不被人发现吗?怎么这个盐运司的副使不走寻常路,偏偏埋在雪人堆里,这样雪一化不就会被人发现吗?”
苏祁道:“临川冬日的雪,没有大半月化不了,而且现在正值年节,各县城商贾和府邸上十分需要盐,所以他们会很快的转移走,从而离开临川,人是半路上抓的吧?”
关裴点头道:“对。”
“那就说的通了,腊月末杀人藏尸,正月运完货物便可以走人。”
关裴道:“那死的一家子还跟那盐运司的副使关系不错,家中宴饮时还会叫他来喝酒,有次不经意发现了他遗落在那人家中的账单,本来死者也是起了歹心,想要用此要挟那副使,用银两来交换,可能没想到那个副使心狠手辣,投毒将一家人毒晕后,将人杀死。”
苏祁道:“看来是死有余辜,也不必为他感到惋惜。”
这时,后堂的两人出来了。
温苑秋卸下了身上包着的布,说道:“关大人,那个盐运司应该不是一个雅致懂得生活的人,那些毒是滴水观音,因为花名很文雅又跟佛道有关,所以一般大户人家才会选择种植在自己院子里,但是都知道它看着养心养眼,却鲜少有人知道它有毒,而且它适合生长在四季常暖的环境下,所以这个副使可能被什么人提点到了,而并非是他自己一意孤行的要杀了那家人。”
关裴在见到她时就愣住了,她说的话,他也才听了一半入耳。
“哎哟我的小郡主,您怎么会在这啊?若是王爷知道您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下官就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回神时,关裴脸色都变了,急忙走上去说道。
她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不碍事的关大人。”
徐宴之道:“关于医药上的东西,在下知道的太少,所以就请郡主过来瞧瞧。”
关裴这才安下一半的心,但看眼前这位郡主,与柔弱外表截然相反的稳妥性子,他心里头还是有些不稳。
温苑秋道:“滴水观音的汁液有毒,触及皮肤后就会瘙痒刺痛,误食后会觉得咽喉不舒服,重则就是窒息和麻痹神经。”
关裴笑呵呵的夸赞道:“郡主这学问,也不浅啊。”
温苑秋笑道:“没有,只是喜欢而已,若不是对这些感兴趣,我现在可什么都不会呢。”
恍然她又想起来的什么,又说:“仵作身上的伤,可以有碱水清洗一下,最后涂上药膏就好了,不必将他们放到停放尸体的后堂里面去,不会死人的。”
关裴愣了一下,旋即讪讪的笑道:“郡主吩咐,下官自然听从。”
走时,徐宴之送她,出了府衙的门后,他说道:“府衙一向不把仵作当人看,若不是郡主补充的那一句话,关大人恐怕并不会去管他们。”
“啊?为什么会这样?关大人的为人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徐宴之轻笑了一声,说道:“人都有双面,郡主看到的和旁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宫中的仵作就另说了,若是民间的仵作,身份低地位也低,是最不被人看起。”
看她傻愣愣的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不可思议的大秘密一样。
他失笑的将她送上马车,说道:“好了,快些回去吧,郡主现在应该想想,回去碰到王爷该如何应对。”
她心里咯噔一下,趴在车窗上,指着他气急败坏的喊道:“利用完我就踢了叫我回去顶罪,真有你的!我回去一定跟我兄长告你的状,将你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