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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其他类型 > 知秋宴 > 第61章 肃州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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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深时在兵法上确有造诣,从漠北学来加以实践,成效颇好,连连击退数万敌寇。

突厥铁骑快如闪电,所过之处无一生还,无影去无踪,最是令守关之人胆寒。伽玛专为此设计了一套用兵玄妙之法,才得以令他小国在众多强国中独占鳌头。

他照例上朝,在大殿上言:“我朝唯有傅将军,能领千人敌漠北万人,臣不及,此次守关让傅将军去罢。”

随下武员武晋瞧他不惯,依仗父伯在朝官至二品,拉拢异议众臣一致驳他,还常在背后学妇嚼舌根,说他漠北习来净是野蛮行军,而温深时可不是好招惹的。

这几日宫中多有传,武晋被打了,不知是谁干的。

他顶着一张似画布的黑脸,直勾勾的看着温深时,等他说完,武晋方右移一步,大声道:“王爷初任临川,子继父位,尚不知军中规矩。”

温深时不看他,插了一嘴:“武大人说来听听,有何规矩?”

“军中一概不用妇孺,末将上次审兵时见到王爷手底下有女将,且不说身体能否承受常年行军,就她们带些脂粉,还需着装上有考究,不仅拖进程,更是败坏军营风气,无用的人留在军中,只会浪费口粮。”

朝堂上一片寂静,只听武晋的声音回荡。

温深时眄他一眼,挑起眉梢:“就武大人长眼睛,本王手下女将个个骁勇,从不曾有在战中携脂粉穿锦衣这一说,武大人用后脑勺看人看惯了,不顺眼的事儿也多,何不管好自己手下的人,归朝闲暇不练兵,跑往都城楼馆博弈抛银,彻夜摇骰的手,待入江北地可还提的动刀枪?”

武晋脸色赤红,即指上脸:“一派胡言,王爷朝见天子竟信口开河,此有辱天子盛名!”

温深时讥诮的斜睨着他,忽冷笑:“武大人自小投兵入营,怎还识礼识字?本王倒是想问,武大人可知得鱼忘筌是何意思?”

言外之意,场中皆明,说来武晋是沾了他的光,若无温深时的办法,他的位置不可能升的这么快。

“武晋!”

温宏哲拍案吼了声,武晋应声跪了下去:“陛下。”

“滚出去!”

半个时辰后,昭通殿重获宁静。

天刚入冬,空中便飘下来片片雪花,似鹅毛纷飞而下。

温深时刚从昭通殿出来,殿前的路和高大巍峨的重重宫殿,就像是铺上了一层白丝绒。

他被温宏哲叫去内殿独谈,比其他大臣晚走几刻钟,不过一会儿,路上踩的脚印被新雪重新覆盖,摞了厚厚一层。

他还在思索是否要顶着雪走出宫门,但看到离宫门好几百步子的路后……他犹豫了。

他独自喃道:“还是等雪停些吧。”

他不是铁人,还是身体要紧。

这时,从殿中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温深时闻声转头。

原来是一个阉人。

那阉人年纪轻轻佝偻着背,仿似天生愿意低人一等。

“陛下交代奴婢来给王爷送把伞,天寒地冻,雪会越下越大,王爷小心身体,别着凉了。”

阉人递来一把素色的油纸伞,上面只用油彩点了几朵梅花,一看就是女子用的。

温深时心里有些避嫌,但是帝王的好意,他没作声,伸手接过:“替本王感谢陛下。”

他抬眸又看了几眼那个阉人,阉人头压的极低,只能瞧见似雪花般白皙的下巴。

“你叫什么名字,本王怎记得陛下身边的太监年纪长些,你这个年纪能在昭通殿当差?”

温深时弯腰想瞧瞧阉人的样子。

但是那阉人像是有所察觉一般又将背往下弯:“回王爷的话,奴婢叫郑玉,不贴身伺候陛下,只是殿中一个传话的,王爷所说的应当是奴婢的师父,来当差时就带着奴婢……”

温深时瞧着那阉人的身影眼熟,但终是没有探究下去。

不等阉人把话说完,他撑开伞走了。

雪地里一点墨色,极为扎眼。

温深时一身玄黑蟒袍,连革带也是玄黑色镶金丝,他身量高,肩膀宽厚板直,这身衣裳衬得他体态身姿极好。

郑玉见他匆匆远去,才折身回殿内。

原本温苑秋还想着让徐宴之带她到城中铺子上玩,但刚换好衣裳,外面便下起了雪,越下越大。

院中海棠树的枝杈上全都裹满了雪,一树银白,一院银白。

她放弃出去玩的想法,坐在床上点起炉火看书。约莫半个时辰,屋子里暖和起来,她开始犯困打哈欠。

门外不合时宜的叩门声打消了她偷懒的念头,敲击实木发出闷响声,将她的困意驱散。

“淼淼在房内吗?”

“在。”温苑秋应了一声,连忙下床去开门:“兄长找我有何事?”

他携带着外面来的冷气,身上的衣裳都是冰凉的,看来是刚回来就到她院里。

温苑秋见他鼻尖有些发红,赶忙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兄长有什么急事吗?怎刚回来衣裳都不换就来了,万一染了病可怎么办?”

“淼淼不是会些医术,帮本王看看不就好了?”她关切的神情让温深时心底一软,连说话的嗓音都柔和了不少:“放心本王身体好得很,还不是来给淼淼送东西,今日陛下赏的我都无用处,索性全都给你。”

温苑秋才发现他是带着一个包袱的,怪她只顾着发冷哆嗦没有注意到。

温深时将包袱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叠放整齐的毯子,毛茸茸的看着就感觉摸起来很舒服。

他站起身将毯子摊开,走到温苑秋的床前往地上一铺:“这是兔毛绒做的毯子,放在床边穿鞋时踩着也不冻脚。”

兔毛毯很大,盖在她身上都能将她整个人裹得严实。

“太奢侈了吧,这么大都能拿来盖了。”温苑秋凑过去眸中满是惊异。

温深时瞧着她略夸张的表情,有些失笑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本就是宫中嫔妃冬日常用的,即便不穿鞋子踩着也不冷了,怎么?不喜欢吗?”

“喜欢。”温苑秋点了点头冲他咧嘴一笑。

温深时又一股脑的往外面拿东西,貂绒金丝锦袍和一些带绒毛的衣裳,锦衣狐裘一身冬衣。

温深时抖着衣袍在她身上比划,看着刚好到她脚踝的长度:“虽然尺寸大了些,但还勉强能穿上,反正你的个子肯定还会长,不用拿去改。”

“兄长为何不留些自己穿,我见你冬日里都没有什么带绒的厚衣裳。”

温深时垂眸,将手里的衣裳全都叠好放在她床头:“本王我用不上,带绒毛的不都是女子用的,我要它做什么?穿出去有失男子气概。”

有失男子气概?这是什么说法。温苑秋看他脸上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说打趣的话,她有些想笑。

“那我便收下了,谢谢兄长好意。”温苑秋喜上眉梢,张开手抱住他的腰撒娇:“还是兄长疼我,什么好的都想着我。”

温深时听她女儿家特有的软糯声音,又是哥哥长哥哥短的叫,温深时心里心里像是被小猫抓了一样,他最是吃自家妹妹撒娇这一套了。

温深时听了她的话,十分受用。他眉梢往上一挑,脸上尽是洋洋得意的神色:“那当然了,我从小时候起就很想有一个妹妹,瞧见别人有个可爱乖巧的妹妹我眼馋的紧,但现在愿望实现了,本王便没什么遗憾了。”

温深时继续说话,说话间还时不时吵她瞥几眼:“淼淼肯定觉得我很凶不想跟我相处,但我还是想让你好的,你若是怨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不怨恨不怨恨,兄长当然是最好的。”说着温苑秋讪讪的笑道:“但是吓人是真的吓人,我只是害怕挨着兄长,并不是不想和你相处。”

“不是因为我哄淼淼高兴了,所以给我说的好话?”温深时凑到她面前盯着她圆亮的双眸,语气和目光都带着探究。

“没有,我说的真心话,兄长怎么还不相信我呢?”温苑秋赌气偏过去头不瞧他。

“当然相信淼淼。”温深时将手从她脑袋上拿下来,抬腿往门口走。

“我今日还要外出,午饭就不回来吃了,你好生在家待着别出门。”温深时跨出屋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叮嘱她。

“知道了。”

温深时关好房门,执起放在屋外的伞便走了。

天上雪下的密,门口都堆积起来一大片。城中已然变成一座冰雪之城,人鸟声俱绝。

阿禄在门前等了许久,才见到温深时匆匆而来。

温深时上了马车,阿禄紧随其后也跟了上去。

阿禄目光放在他身上问道:“王爷怎么没有换衣裳就出来了?”

“本王又不是去赴宴,穿那么整齐做什么?”温深时半眯着眼,一副懒散且毫不在意的样子。

阿禄也没再搭话,伸手掩上被风吹的翻飞的车帘。

两人坐了两个时辰才到地方。

肃州没下雪,地上和屋檐上没看见一丝雪花的痕迹,只是湿漉漉的。大街上还有些行人和商贩,虽不热闹但也有烟火气。

“这肃州还真是与残垣断壁就差一个步了,房屋老旧的很啊。”温深时撩起窗帘往外看,一句话没有说完。他想说真是民不聊生,但细看也并没有这么严重。

街道很窄,拉车的三匹枣骝马在大街上走着都有些拥挤。

“若不是皇上要求本王来肃州探查一番,本王还不知道这座城竟然是这副样子,皇上日理万机也无暇顾及,更别说微服私访了。户部那群老头子只知道吟诗喝酒、下棋聚友,皇上重武轻文,那一帮子文官也就撒手不管了,到底是谁对谁失望,现在谁也说不清楚。”温深时看着城中杂乱的景象黯然神伤。

温深时本不应该管这些,他对温宏哲心里还是有阻隔,若不是心有志向想实现心中抱负,谁想在皇帝脚下办事。

只要上头愿意给愿意欣赏,谁都会义无反顾的对着那人,将自己读圣贤书在身上镀的金子全都刮下来双手奉上。但若是上头不稀罕,自己在诗书上戎马一生又能换的到什么?男儿百年且荣身,何须徇节甘风尘呢。

片刻后,马车停了下来,温深时撩起帘子下去了。

沈府已然成了一片废墟,三日前肃州沈家燃起来了,烈火滔天,火焰滚滚如海上的巨浪一般舔舐着府邸中的一切,火烧了整整一天才被扑灭,缭绕的乌烟飘散在天空,像是含着冤屈的灵魂一样,久久不散。

温深时跨过断壁残垣往里走,里面是焦黑的一片,根本找不到什么可以面世的线索。正当他要走时,不经意的余光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往右侧看了一眼,是一个背有些驼的老人。

阿禄也看见了,他先开口询问道:“老人家,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人回过身看向两人,老人尨眉皓发,穿着一身素衣往两人这边来,他打量了一下两人,微微屈身行礼:“两位是朝廷派来查案的官员吗?”

“正是。”温深时点了点头,视线往四周扫最后又落回到老人身上。

于盛应该是年纪大了,话说的很慢但是声音却像是古老的磬钟,很浑厚:“草民名叫于盛,是沈府的一个老奴,前些日子因为家中小儿要成婚,便回了趟家。哪知再回来,沈家便成了这副模样。”话说到这于盛本无光的眸中闪出了泪光。

于盛穿着一身缟素还带来了花酿酒,门前也有一个火盆子,里面还留有纸灰。看来这个老奴对沈家的感情十分深厚。

沈立康还在牢狱中,沈家一家子全都葬身火海中,到底是自焚还是人为。

温深时将后面那个想法不经意的说了出口,于盛望向他嘴唇蠕动着,眼中浑浊的泪落了下来:“官家您探查过应该知晓,沈大人虽然人昏但是这一家子可都是好人,沈家人古道热肠终是要被烧成灰烬无人去管吗?沈家小姐知晓沈大人的作为,也尽力去救助那些被他父亲残害过的人,沈小姐本不应该遭此大难的。还有沈老夫人是个一心向佛的慈悲人。恕草民直言,沈家人是绝不可能自焚的。”

于盛说的慷慨激昂,温深时眸中凉凉无光,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说这些有何用处,如今尸身烧的面目全非认不得是谁,你怎知不是沈家人害怕沈立康的案子让他们受连坐之罚,便让府上家仆顶替他们葬身火海了呢?”他的声音又重又清,在空荡荡的府中回荡着,像是敲击于盛的一个榔头一般。

于盛显然被他身上的气势吓到了,他连忙屈身:“草民方才冲撞了官家,还请官家恕罪,但草民还是要斗胆一说。”于盛弯膝一跪,不卑不亢的抬着头看着温深时说道:“草民识人无数,能感觉官家定是一个廉洁奉公之人,所以草民恳请官家一定要给沈府一个好交代好结果,不能让沈家人白白被人害死。”

温深时声音轻挑的“哦”了一声:“你想要沈家有什么好结果?还有你如此笃定沈家人是被人害死的而不是自杀,你有什么证据?”

温深时最后一个字的音调刚落下,一旁的阿禄就推了他一把:“王爷小心!”

温深时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以阿禄的观察力他可以无条件信任他。他反应快急忙往能遮挡的地方躲去,但是对方的目标可能不是他,当他回神看向阿禄时,只见阿禄瞪着眼睛面色苍白,他脱力蹲跪在地上。

温深时定睛一看,阿禄的腰腹处渗出了血来,渐渐在衣服上晕染开。阿禄伸手捂住腰腹的伤口抬头望向温深时示意他先不要出来,而当温深时的视线从阿禄身上挪开时,原本跪在地上的于盛一头栽倒在地上。阿禄连忙伸手去扶着让于盛依靠在身上,他忍者痛把于盛往隐蔽的地方拖。

温深时凝神屏息往左右两边看,看到屋头上若隐若现的一个凸起,他微眯着眼望去,待看清楚那里确实是一个人头后,他抽出藏在衣襟里的微型弓箭,将短小精巧的弓箭架在弓弦上。温深时本就知道沈家的大火是人为,至于能预判到会有人埋伏这件事情,还是徐宴之提醒他的。徐宴之说火灾若是人为,周遭必有暗探,来一杀一。

他搭弓用力拉开弓弦,瞄准那个凸起的地方手上的力道一松,箭矢就射了出去,温深时在伽玛可没少跟着当地人修习箭术,况且伽玛国的人均战斗力都很高,五岁的孩童都会拉弓射箭,七岁便能持刀猎杀雄狮。

只听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传到了阿禄的耳朵里。他微微站起身直接将腰腹上的箭矢徒手拔了出来,眉头皱都不皱一下,他反而笑道:“这暗杀的人手劲也太小了吧,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根本插的不深。”

温深时过来扶起于盛探了探他的鼻息,送下来一口气:“是你皮糙肉厚的,箭矢扎不进去才对,你瞧他背上的箭中的多深。”

阿禄拔了箭留了血竟然跟没事人一样,走到于盛身后看,阿禄惊叹道:“还真是啊。”

于盛背上的箭矢整个箭头连带着箭杆都插进了皮肉里,但是方才温深时探过鼻息确认他还活着。

温深时将于盛扶起来,他似乎还有意识,微微抬起苍老的手抓住了阿禄,有气无力的说出不成句子的话,温深时没有听清,而阿禄听的清清楚楚,他跟温深时解释道:“这个老奴说,沈大人有同谋,他知晓一些内情所以有人要杀他。”

温深时垂下眸子看着地上烧成炭的木桩,思忖间阿禄已经跑了出去,将外面那个被温深时射穿了脑袋的人拎了进来。

“王爷,这个人该怎么处理?”

温深时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说:“都带回王府去。”

他扶着于盛将他放进马车里,同阿禄一起将院里的血迹清理了一下。

温深时看了一眼阿禄的腰腹部:“赶快回去包扎一下再上些药,这里可不比伽玛,伤口很容易就会感染溃烂,到时候有你痛的。”

“是王爷,阿禄知道了。”

两人清理好之后坐上马车,返程回了临川,温深时打算过两日再来肃州的府衙瞧瞧。

阿禄怕恶心到温深时,便找了一个麻袋将那个尸体的上半身塞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