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郊外,傅寒丘被一众黑衣人团团围住,他眸中掩寒意犹如手中剑锋。
傅寒丘执剑在手,屏息压下心中腾升的火气:“黄都尉将我引至此,就派这点人来?不知是黄都尉的实力有限,还是太轻看我?”
“傅将军将二十年华用至荒凉的漠上,归来做这苦力也无功勋劳偿,不觉吃亏?侯爷可比你有远见,早将那半块虎符交给了我。”
语毕,一个长得鹰嘴鹞目的人从众个黑衣人身后走出来。
傅寒丘扬唇讥讽:“镇安侯品行我比你知晓,你少挑拨离间。匿了一道信函就诱我来此,派了这么一点杂兵也想杀我?我在大漠斩杀兰乑王爵头颅时,你还是个百户所内的通讯军,想单凭这种借口拉拢我?可笑。”
“觉得我是骗你?傅将军去扶西尚不足十年,原先那好头脑被黄沙给堵塞了?”
黄德元不以为然的笑,扯下腰间的半块兵符拿在手中递去给他看。
“先帝专政多年,元庆帝年过四十才即位,一无信臣二无威严又常被太后左右,朝中谁人不曾有过谋反之心,能者自是要当大任。上至内阁首辅下至千户军,皆是如此。文武百官半数以上都是司马昭之心,还分什么你我他?”
傅寒丘目光凝着在那兵符上,眉心拢起,心中对向明顿生疑忌,对他的言辞充耳未闻。
兵符阴阳相扣一共两只,一个在皇上手上,另一个在镇安侯手上,黄德元手里的是镇安侯的那块阴符,那些凸起的纹路傅寒丘是熟悉的,作不了假。
“大胆!先帝在位时便有诏,敢私自执兵符招兵者,格杀勿论。你有谋反之心,我便留你不得。”
傅寒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剑冲向他,几招下来黄德元招架不住,他动作迅捷一道劈砍被黄德元勉强接下。
他故作轻松的冲傅寒丘奸笑:“先帝已死,傅将军这么死板可成不了大业!忠心固然好,但若忠诚给错了人,傅将军与那街巷的流浪犬有何区分?傅将军可别被所谓君臣一心的言辞蒙了眼,没有什么国仇,只有家恨难平!先帝是如何对你们傅家见死不救的,你都全然忘记了吗?”
黄德元怒气轰然涌出,生出一道蛮劲,只听刀剑相碰‘铛’的一声,傅寒丘竟被击退数步,手险些没有握稳剑。
他有一瞬的失神和错乱,那番话让他心潮动荡,但多年沉淀的心境到底还是稳。
他立时紧握剑柄,又冲了过去动作利落迅猛,刀刀见血,刀刀致命。殷红的血如泼墨画山水一般,染红了他的衣衫与脸庞,地上倒下的全是尸体,就连天边云也开始泛起了红。
手刃百人依旧稳如泰山的矗立着,傅寒丘像是杀红了眼,一双含着杀伐气的瑞凤目猩红一片。
金戈交击,白刃相接。
只凭一把剑足矣。
仅用半刻钟,地上尸身叠成山,他剑指黄德元:“我给你最后一句劝告,把兵符交出来然后跟我走,我就能保你一家老小的命,否则。”
“否则怎样?傅将军要亲自去杀了自己的表妹?”黄德元喉管微动,失神的望向他:“我自知没有资格做傅将军的妹夫,论才德和武艺哪一个也比不上。阿喜常提起你,说自己的表兄有勇有谋是她引以为傲的大将军,我也渐渐将傅将军当作我的榜样。起先我以为只是妹妹对兄长的仰慕,可后来有次阿喜喝醉了告诉我,我朝铁律,血脉至亲不论亲疏不得通婚,也不得有私情她后悔,她后悔嫁给我,她想嫁的一直都是你傅将军!”
傅寒丘神色未变,他知晓自家表妹的心思,只是无感,心中连亲情都不曾存在。当年傅家落魄,一直依靠他们家帮扶着的亲舅父立马与他断了所有联系。
所以何为亲情?
“就因这个原由,你就要谋反?单凭你一人断不能做到这个地步,指使你的人是谁?”
“傅将军好奇?不妨靠过来些,我偷偷告诉你。”
傅寒丘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手中无利器便上前了一步。
黄德元陡然后退两步,执起手中竹笛吹了一下,远处林中‘嗖’得飞来一只冷箭,自傅寒丘身侧,直射中他的侧腰处。
他脸色骤变,痛呼一声,立时提剑朝黄德元砍去,刀刀逼近要害,黄德元闪躲不及连中四剑仰倒在地,唇角溢出殷殷血迹,顺着下巴流至衣襟内。
远处丛林接连跳出数十黑衣人,朝傅寒丘奔来。
他夺过黄德元手中兵符,朝另处深林跑。傅寒丘将腰间箭矢一把拔下握在手中,他身量高步子大,连连越过荆棘丛。
突然,他停下脚步,发现前方土地上有异常,仔细观察发现同其他的地面不同的是,多了许多树叶。仔细数了数,还真不少。
傅寒丘心中了然,以征战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种陷阱很好发现。遇到地形好的话,他也会派人在敌军行军之处设下陷阱和埋伏。
挖地洞这种小儿科,在军营里早就司空见惯了,现在也只能骗骗瞎子。
但若是把那群人引上山去,山中居住的人便会不太安全。可他又转念想,山中多荒野,应鲜少有人居住。
他飞身越过那一片竹林,向深处走去。
刚看到不远处的草屋子,忽觉身后有人,回头未见人只感觉衣服被什么东西扯出。他低头看去,双脚不知何时被缠住,几根细的看不见的丝线。
不论傅寒丘怎么挣都挣不开,他再回过头细看,那所谓身后有人不过只是一个稻草人。
眼下也只能等着看捕抓螳螂的黄雀是何人。
“王妃我早说了吧,挖那些坑不够,不会有人傻到看不清地面,还是鱼线好用。”
“还是宴之聪明。”
傅寒丘站在原地被鱼线紧紧勒住双脚动弹不得,不过他底盘稳,不至于摔倒。
一阵铃铛声由极其细微到越来越清晰。
“让我看看逮住谁了……”
“肯定是坏人。”
“是坏人怎么办?”
“捆起来给我们钓鱼吃。”
傅寒丘耳目好,声音在大老远的地方他都听得见。说话声愈来愈近,傅寒丘握紧手中的剑。
宋苑和徐宴之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木棍子,看到傅寒丘后皆是一愣。
傅寒丘也愣神,自己寻了一日的临川王妃就在眼前,还是以这样的情形遇见。
“傅将军?”
徐宴之与宋苑面面相觑,两人又惊又疑。
“怎么还受伤了,城中敌寇还未除尽?”宋苑打量着他:“傅将军怎么会在此处,莫不是那些人跑到山上来了?”
看到他双脚被捆的狼狈样子,宋苑赶紧唤徐宴之给他解开。只见徐宴之手中捏着的铃铛,将铃铛从鱼线中扯下。
傅寒丘感觉双脚一松,一挣便解开了束缚。
徐宴之心疼他的机关匣子,抬眸望向宋苑,明亮的眼瞳中闪着点点泪光:“可,可我这机关只能用一次,我头一次用也没抓着坏人,倒是把傅将军给捆上了,实在对不住。”
宋苑摸摸他的头:“那该如何是好,不如你将这机关匣子的图让傅将军瞧瞧,再教教他,将功补过?”
“也好,末将确实从未见过这等新奇物什。”
傅寒丘视线一直落在徐宴之身上。
这孩子他瞧着眼熟。
“王妃,这孩子不是世子吧?”
宋苑顿时敛去笑意,摇了摇头。
“眼下现在这山中地界不会太安全,有人偷兵符欲谋反,末将先将你们安全送回临川。”
“好,有劳傅将军了。”
他将身上带血的衣服利落的脱下,挽到腰间一系,将带血的一面藏到了里面。
现在是冬天他穿了较厚实,不至于脱了层外衣就挨冻。
“到了城中再细讲,现在你们先跟末将走。”
宋苑刚进屋抱起淼淼,只听竹林外一阵惨叫声。
片刻,呻吟声此起彼伏。
徐宴之同傅寒丘面面相觑。
宋苑闻声一惊:“还真有不长眼睛的,分不清树叶和竹叶的区别?我铺的那么明显。”
傅寒丘哑然失笑的小声道了一句:“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傅将军说什么?”
傅寒丘摇了摇头,目光落至宋苑的小腿处:“王妃的腿受伤了,由末将背着王妃下山去吧。”
情势较为焦灼宋苑没推托,将淼淼交给徐宴之抱着,四人绕出竹林。
他留在原处的那匹马还在,他将宋苑扶上马拉着马往西城方向去。
“宴之,把淼淼给我抱。”
徐宴之摇摇头,将怀中小童抱的更紧:“不用,我来就好,小郡主轻的很,即便再长大些也能抱动。”
徐宴之也察觉到这一路上傅寒丘都在看他,他抬头与之对视一眼:“傅将军有什么想问的不妨问,我自会言无不尽。”
傅寒丘没料想眼前小童性情如此直率,他微怔,旋即笑一声:“我还以为书中所写六岁能写诗成文的小童在现世并不存在,没料想到今日能遇到活灵活现的。你父母的尸身我遣人葬去了鹿内山脚一片桃林内。”
他拿出一方绢纸递给徐宴之:“这是地图,收好,每逢清明便可去祭拜。若是想念也可去看看,那的风景甚好。”
徐宴之伸手接过塞进衣束里,他眼睫微颤偷落了一滴泪下来,弯腰附之一礼:“谢谢傅将军的好意,这份恩我代爹娘铭记在心。”
“仅是举手之劳,不必在意。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我十几岁就在宫中见过祭司,可二十年来他相貌从未变过,这是为何?”
宋苑视线落在别处,徐宴之摇头。
“我只知道我们祖上是自北狄来的遗脉,至于我爹的事,他从未跟我说过,连祖上的技艺也不曾让我学。”
傅寒丘心有遗憾,但并未追问下去。
不过半个时辰,他们便到了城门。
“傅将军,城中已经安置好了。”
傅寒丘点了点头拉着马进了城。
“才两日,西城便重建的差不多了。”入目的景象让宋苑不由的发出谓叹:“傅将军做事当真如传闻中那般雷厉风行,以往就知傅将军治理一处有方,那扶西粮产一直居全国首位,傅将军的名号都传至江北那处了吧。”
“王妃过谦了,如今将你们寻到末将也可安心回去交差,末将有打算卸下在扶西的事务改去凉州,凉州离临川近,有事也方便末将回来。但此意能否得皇上批准,还需等待。”
“也好,到时我再为傅将军做一套衣裳,金甲子还是银甲子都能做,此次多谢傅将军了。”
择日,傅寒丘将寻到临川王妃的事情禀告了温宏哲,也连同黄德元盗取阴符的事。
温宏哲拍着案台,喝道:“镇安侯向来谨慎,怎么会如此粗心的将阴符落到贼人之手。朕才刚把虎符给他,连他自己都不知何时丢的,往后朕该如何信任他?”
傅寒丘一语不发的站在殿下,
向明这头刚进来一撩官袍跪在温宏哲面前,头贴着地。
如今他官至正一品,身穿麒麟蟒袍,本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但是如今丢失了半块兵符,向明瞬间感觉身上的衣服无比沉重,压的他心上惶恐。丢失兵符可不是小事,阳符同阴符合并可调集全国兵马,单是只有阴符也能召集十万兵马。
温宏哲坐在龙椅上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静静地注视着殿中跪着的人,浑身散发威严。
“朕前些日子,刚提你做正一品官,如今就给朕整出这种事情。”
“皇上,臣执符不利,落入奸贼之手,臣愿意受罚。”向明将头上的兜鍪取下放在地上。他已经做好贬职收封地的准备了。他得了消息就把家中老小送去了老家住,害怕触怒龙颜后一家子都要遭殃。
向明感受到了温宏哲凌厉的目光,天子的威压如千斤重,稍一懈力便会粉身碎骨。
殿中一片寂静,殿前烛光将殿下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朕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温宏哲捏捏眉心,他终是个心软的皇帝。说到底还是不舍得这些尽忠职守的老人。
温宏哲说道:“黄德元一事命大理寺立案追查,镇安侯既然是武将那便用你们的军法处置,杖责三十。”
“傅将军。”
傅寒丘撩袍单膝跪地说道:“末将在。”
“杖责之罚你做监管,不得有误。”
“末将遵旨。”
“你们退下吧。”
傅寒丘同向明并肩而出,一路上无言。皇上的意图怎么可猜,傅寒丘禀报皇上向明丢失虎符,杖责之罚也叫他看着。不免让傅寒丘心中有些愧疚,本应该是做了一件忠义之事,可是如今温宏哲这般做分明就是想看二人如何处理,不愧为天子心思果然深沉。
出了宫门向明叫住他:“这次多亏傅将军将兵符追回,要是让黄德元拿去作恶,本侯这命就保不住了。也谢将军奔走相告,不然本侯一直要被蒙在鼓里。”
看向明的反应傅寒丘不由得在心中苦笑,是他想多了。但是听向明说的话,傅寒丘有些疑惑:“侯爷不知道兵符丢失?”
向明点了点头说:“兵符本侯一直没有拿出过,藏的地方也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今日宫人拿圣旨来府上时本侯很是疑惑,查看后才发现不知何时本侯手里的兵符变成了假的,仿的很像。只是拿手上的重量有些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