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仪当场跪倒,伏地大哭。
济王与臧信慌忙上前,将他扶起,搀到坐塌之上,待他悲情稍缓,问道:“先生何以如此失态?”
苏仪道:“苏仪罪该万死,有事瞒着济王。此前数度想一吐肺腑之言,但又恐被济王误解,以至所谋之宏图大业,半途而废。故此,始终犹豫不决,不想今日竟还是要被迫说出!”
“先生莫慌,如此悲伤,必有苦衷,请一一道来,本王自当谅解。”
“苏仪,先前曾叫言中,皆不是本名,我实名赫丁,乃是赤山乌桓大人赫甲之四弟!”苏仪道。
“先生不是在与本王说笑,相处如此之久,这等大事,为何不早让本王知晓?”济王问道。
“我也想早日说出实情,但承蒙济王如此器重,国中诸事,尽皆托付于我。所以,本打算待助济王成就大业之后,辞行隐退之前,再如实相告!”苏仪道。
“先生,博学广闻,满腹经纶,如何却是乌桓人?”济王道。
“我父乃是赫顿,早年曾在大汉境内居住多年,我等兄弟都出生在大汉,自幼都习读汉学!”苏仪道,“后来,王莽篡汉,我等随父被迫返回乌桓,我父成为乌桓大王,长兄赫甲继承其风,素有大志。而我则酷爱汉学,知书达理。时而久之,兄弟之间,未免出现隔阂,特别是他多次言及,欲侵袭汉境。我屡屡反对,时而久之,兄弟反目。我一怒之下,便离开乌桓,前往幽州,结识太守萧着,蒙他所荐,到得京师。不料遭人嫁祸,承蒙济王相救、沂王收留,遂立下志愿,须当涌泉相报。”苏仪说道。
济王听罢,仰天大笑,道:“先生如此坦诚,本王甚为感动!适才所言,都是在试探先生。今后敬请放心,本王必将待先生如故,共举大事!”
济王说完,将案几上铺着的萧着、祭彤的两份飞书递给了苏仪,道:“先生请看看这两封书信。”
臧信在旁,欲出言相阻,却又觉不便,徒自着急。
苏仪一目十行,须臾之间,尚未阅罢,眼眶便已微红,颤声道:“这赫甲真是咎由自取。早若听我所言,诚心待汉,两家和睦相处,焉有今日之祸?”说完,泪如雨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亲如手足的兄弟?”济王道,“本王不怪便是!”
“不过,先生到渔阳会盟,而赫甲奔袭幽州,时间上未免有些太巧了吧?”臧信道。
“郎陵侯莫非对苏某还是放心不下?此事,苏某实在解释不清,也难怪郎陵侯怀疑。既然如此,苏某敬请告辞,以免耽误济王大事!”苏仪当即起身,作势欲走。
“先生说的哪里话!”济王连忙一把拉住,道:
“郎陵侯就是这耿直性子,有事藏不住,相处这么久,先生难道还不知道?”
“非是苏某气量狭窄,皆因事情紧迫。会盟之时诸侯热血沸腾,一同约定,各自回国,厉兵秣马,只待苏某举兵为号,此刻无不在翘首以盼,焦急等候。而击败耿忠之策,我也早已告知郎陵侯,亦深得认可。若一再纠缠苏某诚意,错过战机,则时不再来啊!”苏仪道。
“不错,诸侯确实都在拭目以待!但是,会盟之时,尚有大事悬而未决,先生如何给忘了?”臧信道。
“何事?”苏仪道。
“就是废黜贼王之后,大位归属济王还是沂王?”臧信道。
“什么?还有人居然想拥立沂王?”济王怒道。
“还不在少数,如杜元、马檀等!”臧信道。
“本王为何从来未曾听先生提及此事?”济王侧身望向苏仪,怏怏不快的问道。
“苏某以为当务之急,莫过于废黜贼王!至于之后,谁君临天下,都在其次。”苏仪道。
“此言差矣,先生!”济王急道,“本王之母乃是郭太后,而沂王乃是宫女所出。这大位归属,无可争辩,本无悬念,如今却有如此多人出来舍本逐末,追捧沂王,是何道理?此事不提前明确,将来岂不后患无穷?”
苏仪道:“当前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先聚诸侯之心,合力废黜贼王,然后再定大位归属;另一条则是先定大位归属,再废贼王。若从后者,如定沂王,则拥护济王的侯爷们,必然都按兵不动;如立济王,则拥戴沂王的侯爷们亦不会全力以赴。如此你争我夺,势必相互掣肘。一旦贼王得知,必遣大军征讨,则众人皆成贼王的阶下囚矣!不久之前,此事就曾在匈奴发生过,栾提东与栾提北为争夺大位,拼得两败俱伤,精疲力竭,最后栾提西渔翁得利,独占龙庭。”
济王闻言,默然不语。
苏仪又道:“若从前者,则济王可借拥戴沂王的诸侯之力,废黜贼王!至于大位归属,济王勿忧,苏某自有妙策,定然可让济王君临天下。”
“先生有何妙策?”济王问道。
“大位本是济王之兄前太子所有,后被贼王窃取,此事天下人人皆知。废黜贼王之后,大位回归郭家皇子,众望所归,天经地义!如今前太子已逝,淮王人微言轻,故非济王莫属。而且,郭嵩、郭骏二位侯爷,也已出面,他二人皆言应当拥立济王!”苏仪道。
“先生此言当真?”济王问道。
苏仪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帛,摊在案几之上,道:
“王爷请看,这是盟单,此番前往渔阳的君侯,多数都已署名其上!”
济王连忙接过,郭嵩、郭骏之名赫然在列,顿时抚掌大笑,然后递给臧信。
臧信看罢,冷冷的道:“济王还需三思。对苏先生而言,无论拥立济王,还是沂王,都没有差异。毕竟,沂国蒸蒸日上,离不开苏先生之助,沂王自是感恩戴德。今济王若尽信苏先生之言,一旦率先起兵,沂王或袖手旁观,坐视济王与贼王拼个两败俱伤,如那匈奴的栾提西一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之奈何?故此,不可不防!”
苏仪道:“郎陵侯此言,纯属多虑。此盟单上,多有拥戴沂王的侯爷,如马檀、杜元等俱都署名于上,无不枕戈达旦,等候苏某号令,岂有坐山观虎斗之理?如今废黜贼王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彼此如此互相猜忌,大事何时可成?”
臧信道:“这盟单,本侯以为颇为诡异。”
济王忙问:“有何诡异之处?”
臧信道:“据邓鲤、耿建等人讲,在会盟之时,渔阳太守公孙弘始终就未曾露面,而本侯若没看错,其名此刻却竟然也在盟单之上。不知苏先生对此作何解释?”
济王道:“苏先生,郎陵侯所言,是否属实?”
苏仪笑道:“这有何怪哉?公孙弘不宜出面,事后我私下找他签名,以明其心,何足为奇?苏某已把盟单奉上,请济王、郎陵侯也签上名,接着再请邓鲤、耿建、刘建三位侯爷也俱都署名,最后苏某再去沂国走一遭,请沂王签上其名,则天下讨伐贼王联盟,方才能算正式成立!”
济王道:“那本王这就签,然后郎陵侯再签。”
臧信道:“济王不可大意,务必三思后再签!”
济王道:“此言何意?难道诸侯都签了,而本王却不签?”
臧信道:“若济王签了,便有谋反的物证,无端的授人以柄。倘若沂王生出三心二意,报与贼王,岂不等于命操人手?”
“这?”济王犹豫不定。
苏仪道:“郎陵侯何以凭地多疑?若盟单不见济王之名,独有沂王之名,他若以此来号令诸侯,将来欲得大位,反而入情入理!郎陵侯今日此议,岂不耽误济王大事?”
“此言有理!”济王道,当下不在踌躇,斩钉截铁的提笔将自己大名签在盟单之上。
接着,将笔递给臧信,道:“郎陵侯,请签名吧!”
臧信不接,道:“本侯不能签!”
济王厉声道:“莫非对本王心有疑虑?”
臧信道:“不是不信济王,而是信不过沂王!”
济王道:“郎陵侯不是口口声声唯本王马首是瞻,与本王同生死共患难么?难道言而无信?”
臧信道:“臧某岂是那种不讲信用的小人?只不过是不想命悬人手而已!”
苏仪道:“郎陵侯不在盟单上签名,以何取信济王?其他各侯爷又如何相信郎陵侯的同仇敌忾之心?我等又如何相信郎陵侯不将此事声张出去?”
济王道:“不在盟单上签名,就不是同盟之人啊!”
臧信道:“你我相处如此之久,莫非竟还信不过臧某?”
苏仪道:“近日济王连下数道命令,让你进兵攻击耿忠,而郎陵侯却按兵不动,眼下又不愿在盟单上签名表露心迹,济王如何信得过你的忠心?”
臧信仰天大笑,道:“苏先生乃是一胡人,济王都能信得过,而臧某追随济王鞍前马后十余载,如今又提兵与数倍于己的耿忠大军相抗于郎陵西境,难道还不能博得济王一信,竟非得要在这劳什子盟单上签名?”
苏仪道:“这上面有济王、郭嵩、郭骏与诸侯之名,在郎陵侯眼中竟是劳什子?”
济王怒道:“臧信,你究竟何意?本王之名都已签在盟单之上,而你却再三相拒,莫非自以为你臧信的大名竟比众人还要尊贵,不屑与本王为伍?”
臧信道:“我只是不想成为他人所用的利器而已。不签名,也不意味着不愿助王爷成事。这苏仪谟谋深博,其面目至今难以看清。至今所有释疑,皆为他一面之词,其中只有一句可信,那就是他叫赫丁,乌桓王赫甲之弟!”
“你不签名,本王如何信任于你?”济王怒道。
“那王爷何意?”臧信道。
“那本王不得不先拘禁于你,直到成事后才能将你放出,以免走露消息!”济王道。
“王爷真要因为盟单上少了臧信之名,便自断臂膀?”臧信道。
“不错!来人,将郎陵侯关进大牢,但要以礼相待,如少了根豪毛,本王唯你们是问!”
臧信冷笑数声,起身昂首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