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还真舍不得身上这件曾数次救过她性命的宝甲,但迫于眼下情形,不得不换上卫羽随从的服饰,虽然宽大松垮,但门外夜黑风高,无人看见,便坦然了许多。
出得院来,卫羽将门带上,正欲转身前行,就听得有人喝道:
“什么人!”迎面一队汉军举着火炬围上前来。
“卫羽,沂国卫士令!”卫羽冷冷道。
“原来是卫令,深更半夜,欲往何处?”为首的一个军士道。
“前去找刘都尉,有要事相商!”卫羽答道。
“找他什么事,为什么明天不能说?”那军士说完,当即后悔,但话已脱口而出,果见那卫羽已抬起葵扇般的大手,作势欲打,便连忙缩头咬牙,闭上眼睛,准备硬抗他一巴掌,但半晌却未见动静,睁眼一看,卫羽却已把手放下,叹道:
“出来当兵,都不容易,躯体毛发皆受之父母,能不罚,就不罚吧!这次我原谅于你,下次须当注意,军中机密,不得随意打探。”
那军士连忙躬身感谢,道:
“多谢卫令宽容大量,我给您照亮。”
说着,举起火把,在前引路,再不多发一言。
“先去马厩。”卫羽道。
“诺!”那军士率领手下巡视士兵将三人领到马厩,入内牵出三匹战马。卫羽等三人翻身上去,催马没入暗夜。
广汉楼下,一团团堆火映红了夜空,汉军巡哨不停的在四周来回游走。
“我带你们过去。”卫羽道。
“且慢!”田虑连忙拦住,他仔细观察了一番楼下光景,道:
“看这个阵势,只怕这次就连卫令本人,恐都难以入内。真要过去了反而自投罗网。”
“莫非你有何良策?”卫羽道。
“不错!卫令且在此等候,若见我俩进入广汉楼内,你就且回传舍,咱们后会有期;如果不行,本来就逃不出去,大不了再被抓一次,恢复原状。”田虑道。
“不妥!我怎可置身事外?”
“卫令试想,若我二人过去,一旦被抓,你在外还可以再想办法救我等出来;若咱们三人一同前去,如果被识破,那就三人一同被抓,再无任何人来救我二人了!”田虑道。
卫羽见他所说有理,遂道:“那你们且先过去,我等到有结果后,再行离开。”
当下,田虑与关雎各自牵着战马,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来者何人?”迎面有汉军上前拦住去路。
“我,你们难道竟不认识了?”
“你是何人?”
“放肆!身负重要职责,保护公主,如何口出戏言?去把刘子产都尉叫过来!”田虑喝道。
“刘都尉?他此刻不在。”
“那就把越骑司马郑异叫出来见我!”田虑大声道。
“郑司马正在楼中休息,此时不便打扰。”
“我有急事要见他,快些前去禀报,若有耽搁,唯你是问!”
“我们可以前去禀报,那你究竟是谁?”那名汉军显然已起疑心,手一招,左右一起上前,将二人围住。
“郑司马!快给我出来,郑异!”田虑突然大叫起来,夜深人静,声音传的极远。
那些汉军见状大惊,当即上前来捉拿田虑与关雎,田虑叫道:
“你们看,郑司马不是出来了么?”
众人连忙回头一看,田虑早已跨上马去,纵马向前,穿过层层篝火,冲向广汉楼前,口中不停高呼郑异之名。
周围汉军一起上前,勒住战马,将田虑拉了下来,摁倒地上,那边关雎更是早已被人捉住。
田虑嘴上仍叫个不停,众军士连忙七手八脚将他的头按在地上,不让他再发出声音,正在忙碌之际,忽听有人朗声说道:
“夜半三更,何人呼我姓名?”
众军士抬头一看,广汉楼里已是灯火明亮,门户大开,一人站在台阶之上正在喝问,正是白日所见到的那位护送公主出塞的郑司马。
有人连忙应声道:“这有一人,突然闯进来,高呼郑司马之名,我等拦阻不及,以至打扰郑司马休息,请恕罪!”
“什么人,押到这边来,让我看看?”
有人把田虑提了过来,田虑迅速抬起头来,那人也在低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尽皆一惊。
“大胆!你等可知他是何人?难道想被灭九族不成?还不把人放下!”那“郑异”喝道。
众军闻言无不惊惧,不由得手一松,田虑摔倒地上,他顾不得许多,指着远处还被扭着的关雎,向“郑异”说道:
“那位更是京师要员,快将此人放开,否则大祸临门。”
“郑异”连忙喝令众军,将关雎放过来,接着二话不说,转身带着二人进入广汉楼,唬得众军战战兢兢,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而远处躲在暗中的卫羽见状,这才放下心来,悄悄离去。
三人进得楼内,田虑刚要开口,那“郑异”忙抢先低声道:
“不要说话,这楼中有许多渔阳太守府中的奴婢,被派来侍候公主,且容我先去把她们打发了!”说罢,他起身出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接着便传来一阵纷乱错杂的下楼声。
片刻之后,“郑异”道:“请上二楼详谈。”
三人上得二楼,“郑异”推开一间房门,待二人入内,方掩上门,道:“田虑,你如何在此?”
田虑道:“你不是与郑司马护送关雎公主继续出塞么?如何也到了此地?公主既然在楼上,那郑司马与卫戎何在?”
“郑异”道:“此事说来话长,实不相瞒,此刻在楼上的那位并不是关雎公主。”
田虑一惊,道:“不是公主,你好大胆子,竟连公主都敢找人假冒,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是我胆大,敢令人假冒公主,而是为了国事不得不如此啊!自出塞后,中途匈奴发生内讧,北匈奴左贤王栾提东与我们护送车队一同陷入右谷蠡王栾提北的伏击,郑司马当机立断,令一位名叫媛姜的侍女假扮公主,随我跟着栾提东向南突围;而他带上关雎公主、卫戎,以及公主的另一名侍女穆姜朝着东方而去。”
一旁的关雎早已激动万分,按捺不住问道:
“你是甘英?那楼上之人是媛姜?”
“不错!”甘英见田虑带来的这位同伴自到这里后就缄默不言,但此刻突然开口,竟是一位女子,而且还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顿觉诧异,问道:“这位是?”
田虑道:“郑司马托付照料之人!”
甘英道:“你竟已有郑司马下落?”
关雎道:“且让我见见媛姜!”
甘英道:“此时不方便,明早吧!”
关雎摘下头盔,垂下满头秀发,道:“放心吧,我是媛姜的姐妹。”
甘英这才看清她的面容,大惊失色,顾不得多说,忙道:“请随我上楼。”
田虑见他的神情,便知自己没有料错,道:“快带她去见媛姜吧!”
甘英带着关雎上了楼,稍倾,又独自走了下来,道:“她二人见面竟相拥而啼,嚎啕痛哭起来。”
“先不问她们,你接着说。”田虑道。
“与栾提东刚一汇合,不及说话,四面栾提北的伏兵四起,顿时就被杀散。栾提北想抓获公主,下令不允许放箭,我们得以催马狂奔,到得一座山后,方得摆脱追兵。然后,东躲西藏,一路向着南方行走,想逃回大汉。不料,半途中,因为媛姜言语不通,被匈奴牧民举报,却又重新落到了栾提东的手中。他问我,媛姜是不是公主,我说是,他起初半信半疑,但还是将我们留了下来,并专门派懂汉语的侍女来服侍媛姜,实际上也是来试探虚实的。她们把媛姜的一些言行回去禀告给了栾提东。那栾提东见媛姜熟知南宫宫廷之事,这才断定必是公主无疑,于是提出要娶媛姜为妻,实则是想通过与汉和亲,借助大汉力量,击败栾提北。媛姜按照与我商量的好的计策,百般推延后,又让栾提东遣派使者去京师请示陛下。随后,陛下又派回使者前来辨识真假,见到我们,便私下商定,以假乱真,继续说媛姜是公主,须回去禀告陛下,钦定完婚日期。栾提东大喜,就一边耐着性子等,一边与栾提北鏖战着。还没等到大汉回音,那栾提西突然率领大军杀了过来,将栾提东与栾提西俱都打得一败涂地。栾提东更需大汉力量东山再起,于是迫不及待,强逼媛姜成亲。媛姜无奈,只得假意应允,趁他不备,与我一同逃了出来。栾提东发觉后,发疯似的拼命追来。关键之时,遇见南匈奴左贤王栾提信,将我等救下。因为不知他的虚实,故此仍让媛姜自称是公主!他闻言大喜,深信不疑,主动提出要护送我们安全回归大汉。然而,却不知为何不去五原,反而不惜绕道,将我等送到了渔阳!”
“原来如此!”田虑道,“不知卫戎与穆姜两人下落如何?”
“这却不知,你又如何到了这里?”甘英问道。
卫羽心中轻松许多,他回到传舍,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返回沂国,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劝阻沂王,不可做糊涂事,免得身败名裂。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见那两名进补田虑药材的随从还在沉沉大睡,遂不惊动他们,就带着余下的随从直奔广汉楼而来。
与昨日一样,随从们仍在楼下候着,他自己独自上了二楼,但见众君侯早已到齐。他遂从容入座。
“各位,咱们人已经到齐,会盟之事虽然昨日就已敲定,但今日再给大家一个好消息,就是郭家的新海侯郭嵩与观都侯郭骏闻讯也连夜赶来,特来入盟。”刘子产道。
“郭家总算出面了!”盖扶道,“我等都是为他们家鸣不平,才在此相聚,这两位侯爷当尽地主之谊才是啊!”
“当初大家都在京师汉军效力,但自那年式侯之案后,各归属地,就一直没有再见到过。特别是这二位侯爷,听说家教甚严,被管得大气都不敢出。如今竟然敢出门了,可见是鼓足了何等的勇气!此刻,他们安在?”杜元道。
“我当谁在背后损我们兄弟,原来是参乡侯,这么多年不见,背后下手的陋习,还没改掉啊?”郭嵩笑着从楼上缓步下来,后面还跟着郭骏与苏仪。
“我这哪里是背后损人,是听说你们两个来了后,一高兴,才当着大家的面数落二位侯爷的。明人岂能做暗事?”杜元笑道。
郭家兄弟下来后,与众人见礼,寒暄一番,方才入座。
苏仪道:“废黜贼王,已成昨日大家之共识!至于将来究竟是济王还是沂王取而代之,那都好商量,特别是这郭家二位侯爷在此,将来由他们与济王、沂王私下商议解决,比大家彼此兵戎相见,不知要好去多少倍?”
众人齐声叫好,无不点头赞许。
王平道:“这才是万全之策。当前最为重要之事,就是如何齐心协力,废黜贼王。此事成,万事成;此事败,万事败!”
苏仪道:“王令所说,实属切悫之言!”
马檀道:“出谋划策,马某不服别人,只服苏先生。有什么神机妙策,只管讲出来,我等照办便是!”
苏仪道:“当前,贼王最为依重的头等大事,便是疏浚这汴渠。如果汴渠一旦修成,那时再想颠覆他的大位,就难上加难了!故此,当下正是我等群起而攻之的最佳时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