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羽带着田虑与关雎下得广汉楼来,随从连忙迎上前来,簇拥着三人一同回到传舍。
刚进院内,就听得外面脚步通通作响,一个随从慌慌张张跑上前来,禀道:“外面来了无数汉军,已将本院团团围住。”
卫羽微微一笑,道:“休要搭理他们,火速收拾出两个堂舍来,请二位客人入住,好生侍候!”
接着对田虑、关雎说道:“且请暂到正堂一叙。”
进入正堂,三人落座,卫羽屏退左右,方对田虑说道:“你如何竟在渔阳?这位朋友究竟是谁?”
“此事说来话长!上次,郑司马在沂国遇到卫令之前,先到了济国,引起济王等人的猜疑,故此派遣王平率军一路追杀至沂国,后来司隶校尉邢馥赶到,当众宣读陛下诏令,我等才调头赶回京师。”田虑道。
关雎寻思道,这郑异丰容高雅,饱读史书,却为何整日身陷绝境,与凶险相伴相生?究竟是他在自寻凶险,还是凶险就不曾离他片刻?
“原来邢馥校尉乃是奉诏将郑司马紧急调回京师出使匈奴!”卫羽道,“不过,事后我也反复思索,郑异究竟因为何事得罪济王,以至于第一次到济国,就要置他于死地,甚至不惜派军越境追杀?”
“这就是我为何前来渔阳的原因。”田虑道。
卫羽顿时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郑司马刚到济国就与井然大夫一起被软禁在传舍,幸亏之前,他已做防范,命我在外暗中探查济国动态,各自分头行事。”
“想必是探出了不寻常之事,招致报复。”卫羽道。
“正是!济国境内市井繁荣,百业兴旺,但是最为引人注目的,有两个行业!卫令可知是哪两个行业?”
“平日,我极少离开沂国,对济国所知不多!”
“一是贩马,二是打铁。城外马场随处可见,城内铁铺到处都是!”田虑道。
“这倒不足为奇!说其这马来,最早兴起此业之地,并非济国,而是沂国,首献此策者正是今日你等所见到的苏仪先生!”卫羽道。
“此话怎讲?”田虑一惊,“莫非沂国境内的情形也与济国大同小异、如出一辙?”
“当初沂王被遣归国,封地一穷二白,苏仪先生闻讯赶来,面见沂王,献出一策,数年之间,便将沂国变成富庶之地。此策,便是将塞外雄骏,作为货殖,引入沂国,再卖给其他各属国,沂国方得兴旺起来!”卫羽道,“至此,沂王将苏仪先生视为神人,对其言听计从,敬如师长!”
“又是这个苏仪!”田虑道,“仅济王宫里,便有一千多匹名贵雄骏。放眼国境之内,更是战马如云,甲士如雨,气势如虹,还请来幽州突骑教授骑射。”田虑道,“而且,城内到处都是铁铺,日夜打造马朔、刀剑等利器!”
“突骑竟然出现在济国?”卫羽惊道。
“正是!”
“果真如此的话,那很可能就是在备战,而且听起来这济国竟比沂国更加热火朝天。”卫羽道,“济、沂两国许久之前就厉兵秣马,而直至今日,才召集诸侯会盟。这就是说,此次会盟预谋已久,志在号令天下诸侯,废黜陛下,而所谓盟单只是将诸侯绑在战车上的绳索。只怕这一切,又是出自苏先生之手!”
“除了他,还能有谁具备这等谋略?”田虑道。
“若再往前推测,当初他投奔沂国,或许就是为今天而来。再反过来看,这些年沂国的旧貌新颜与日新月异,皆是他获取沂王与诸侯信任的手段,而非真实目的。”卫羽道。
田虑问道:“那么他如此处心积虑,不辞辛苦,又出于什么动机呢?莫非真是为了主持公道,为了大汉江山的长治久安?”
“目前还不得而知,但可以断定,其志必然不小,绝非仅仅只是废黜当今陛下!”卫羽道,“此外,当初究竟是谁在背后陷害于他,诬陷他是杀害式侯的凶手?而且还用角端弓嫁祸于他,难道竟有什么人比他的智略还要弘远?”
“这正是郑司马所虑,但他认为这些疑问的答案此刻已不在京师,而是在幽州或者大汉与乌桓的互市贸易。故此让我带上角端弓,前来北境访查萧着太守、苏仪先生以及有关塞外雄骏交易的背后究竟有何人谋鬼图!”
卫羽道,“若出现在济国的突骑果真是来自幽州,那这幽州太守萧着,显然难脱干系。你在幽州可曾打探出什么情况?”。
“我离开京师后首先奔赴的就是幽州。可奇怪的是这萧着在当地口碑极佳,深得百姓拥戴,所以逗留许久,竟未探出任何蛛丝马迹。”田虑道。
“突骑不仅在幽州,渔阳、上谷等地都有突骑营。故此,你随后便来了渔阳,在此地可打探出什么情况?”
“在这里倒是有些许意外收获。今日在广汉楼上的那位渔阳都尉刘子产,我前番在济国时,曾在教授骑射的突骑营中见过!”田虑道。
“啊!”关雎闻言,不仅失口惊叫一声,见卫羽与田虑同时望着她,面上一红,把头低下。
“若你没看错的话,那此人应当与济国卫士令王平相熟。而今日在广汉楼上,二人似乎装作不识,不知何故?”卫羽道,“此外,今日会盟,公孙太守竟然没有参加。而送往各属国的请柬却都是以他的名义相邀!”
“此地之水极深,公孙太守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其意难测。我来此已有时日,使出浑身解数,竟未能再多查得什么新线索。正在心灰意懒之际,不想却等来了卫令与苏仪。”田虑道。
“郑司马也已注意到了苏仪?”卫羽问道。
“不错!在济国王城之时,郑司马虽然是第一次到访,便立刻察觉出苏仪已暗伏左右,所以二人虽未谋面,却已暗中交锋数合,最后以郑司马安然脱险而结束。但其间幸得卫令相助,以及邢校尉的及时赶到,否则难逃危局。故此,那次较量,只能算个不分胜负吧!”
关雎寻思,此前还发生了如此许多事情,却从未见郑异提及一字,是无暇去说,还是刻意避而不谈?
难怪整日里见他动辄便低头深思,原来是人在自己身边,而心思则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心下暗自不快。
“这苏仪实在了得,竟也能左右济王。”卫羽叹道,“自他到得沂国后,虽然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富足安乐,但这沂王性情却也变化甚大,从前是何等的温厚良善,如今却变得无比倨傲脆激,越来越像济王!家家户户无不供着他的画像,日日参拜。而自称通神的善道教,也将他奉如神明,供奉在义舍之中!”
“善道教?此教不是一行善之教么?常给天下商旅免费提供食宿,又治病救人,深得人心。难道名不符实?”田虑问道。
“说来惭愧!早先我也曾被此教迷惑,跟随创设者维汜的首徒李广在皖城传教,势力日渐坐大。李广便聚众起事,打败征讨的汉军。后来,阙廷派伏波将军马援将其平定,我才迷途知返,加入了伏波军!”
田虑与关雎这才知晓原来他竟还有过这段善道教的经历。
“善道教在沂国死灰复燃,难道卫令没有劝阻过沂王?”田虑道。
“我怎能坐视不理?数次苦口婆心,坦诚劝诫,可这善道教乃是苏仪引至,而沂王对苏仪之谋则早已奉为圭臬。所以,总是微微一笑,当耳旁风,依旧我行我素。”卫羽叹道。
田虑道:“那卫令经历此番渔阳会盟之后,回去还要再继续奉劝沂王,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误入歧途啊!”
这些话也正是关雎想说的,她闻得二人关于刘殷的对话,早已心急如焚。
“这是自然,但充其量也只能尽人意听天命了!”卫羽道,“最近,沂王又迷上了从西域传来的浮屠之道。我又屡屡劝阻,不但毫无效果,还令他愈加不悦,逐渐刻意回避甚至疏远。奈之下,我又去请阙廷派来的国相王康相助!”
田虑道:“对啊!听说王国相持重处正,耿言直议,同他一起规劝沂王,确为上策!”
“可奇怪的是,王康自到沂国后,竟也如同换了一个人。”卫羽道,“我与他曾在信阳侯府共过事,深知此人行事周正稳妥,英才卓砾。可在沂王面前,他却总是舍本逐末,放着这些大事不闻不问,而在一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上,去寻沂王的不是,利用职权,刻意阻挠,惹得两人之间极为不睦。”
“善道教曾被阙廷取缔,如今又在沂国大张旗鼓的卷土重来,王国相难道竟听之任之?”田虑问道。
“不仅听之任之、视而不见,反而对利国利民之事,处处掣肘,令沂王深为恼怒。他知道我与王康厮熟,还时常迁怒于我,由此对我的忠言更加逆耳!”
“擅自畜养士马乃是逾越法度之事,沂王自己难道不知?”田虑问道。
“我起初以为沂王不知,曾提醒过他,他当即让我不要过问,故此我才知道他早已知晓,必是已与苏仪密议妥当。”
“如此说来,这次遣派卫令前来会盟,只怕另有用意。”田虑道。
“此时,卫某已经全然明白!来之前,说是让我到北境走一遭,权当游山玩水,开阔视野,但并未说会盟之事,只是声称与君侯们约在渔阳一聚,商议讨伐匈奴大计,迎回公主。现在看来,实际上是试探我心,是否愿意从命,一同起事废黜陛下!”卫羽道。
“难道他不担心你不赞同么?”田虑道。
“不赞同又能如何?他不是另遣苏仪前来了么?而且,他也知道卫某为人,若不赞同,必定不再复返沂国,就此分道扬镳,但绝不会泄露出去一字。若不反对,则会重回沂国,与他同心,唯其号令是从!”卫羽道。
“卫令作何打算?”田虑道。
“志不同,则道不合,卫某决意就此不再回沂国!”
“那不如留下与我一同继续探查渔阳?”田虑笑道。
“卫某又何尝不想?但鉴于作为沂国来使参加此次会盟,明知其谋反却又不能举报,所以就不宜再卷入阙廷与沂国之事了!今晚助你二人脱险,将是我为阙廷做的最后一件事!”
“今晚就准备放我们走?这外面层层重兵,如何能出得去?”
“出得传舍之法,我已思妥。只是若想再出渔阳,只怕是比登天还难!这里是边郡,开城晚,闭门早,且出入盘查森严。你二人出得传舍不久,就会被苏仪发觉,再次被他擒获,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此事真是令人颇费思量!”卫羽道。
田虑想了半天,道:“我已没有什么好办法了,与其三人同时受难,不如卫令独自脱身而去吧!如能见到郑司马,将我等今日情形,告知于他便是,只是角端弓不能原物奉还了,此刻已落到了苏仪手中。”
卫羽道:“我岂能弃友而去?此事且容我再行三思。”说完,他看了始终低头不语的关雎一眼,再次向田虑问道:
“这位女子是何人?似乎颇有来历!”
田虑朝向关雎,道:“是啊!我等一起深入虎穴,一同历经风险,一道脱离虎口,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过。但你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我二人都不知晓!此刻,该透露点了吧!”
卫羽听得满头雾水,莫非忙活半天竟是帮助这田虑救了一个陌生的过路之人?
却见关雎缓缓抬起头来,明眸如水,望了二人一眼,道:
“你们如能让我见到今晚来的那位大汉公主,我就有办法带大家逃生!”
卫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对自己的耳朵没有了自信,睁大双眼,惊异的望着她,见她神情严肃,当真不是在戏言,但一看到她那身古怪的装束,却又觉得难以置信。
“此话当真?”田虑一本正经的问道。
关雎点了点头。
“好,就信你一回!”田虑道,“卫令,我等如何能出得此院舍。”
“此事不难!我所带随从中,有二人乃是沂王与苏仪的心腹密探,平日监视于我。等一会儿,我将此二人唤进来击昏,你等换上他们装束,一同随我出去,沿途再打听公主歇宿之所,径直去寻她便是。”
“好主意!不用将二人击昏,我这里有药,可令二人睡个好觉。”说着,拿出一个小葫芦,晃了晃,接着笑道:
“我来渔阳时日已久,对此地颇为熟悉,公主歇宿之地唯有传舍、广汉楼两处地方。”
“广汉楼?”卫羽问道。
“不错!”
“那里不是今日会盟之地,公主如何能住在那里?”
“那广汉楼乃是毗邻的两座高楼,一座食,一座宿,中间有复道相连。一座是宴会楼,即是咱们今日会盟之所,另一座则是阁楼雅室,专为居宿而设,公主必然住在那里!”
这时,门外有随从禀报:“二人舍堂已收拾妥当,可以入住了!”
“知道了!”卫羽答应一声,接着对田虑与关雎道:“我这就唤此这两名苏仪的耳目分别到你们舍堂,按商定之计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