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寿光候刘鲤刺杀式侯刘恭一案!”
“哦,此案也是错综复杂,疑点颇多,迷雾重重,无奈之下,只能悬放至今。莫非济王有了新的线索?”明帝道。
“那倒不是。然而,整个朔平门之变,案发前后我都在场,后来回忆许多次,都觉得其过程非常诡异,似有人在幕后操纵。陛下试想,南宫、北宫的军士们平日里互相厮熟、亲如兄弟,即便拔刀相向,也是碍于上命,虚张声势而已,如何能转瞬之间便反目成仇,杀得尸横遍地?”
“当时我也在场,正值黑夜,天又降雪,本以为是双方冲动之下,情绪失控,一时失手。”淮王道。
“此确为实情。但还不足以令双方即刻变为死敌!”济王道。
“二哥之意是?”沂王忽然开口问道。
“那日,南、北宫禁军都剑拔弩张,特别是双方的积弩均已箭在弦上,互相瞄准,蓄势待发,只需任何一方,任何一人的手一松或一声令下,则立成矢雨,而另一方必然当即施射反击,从而激起浴血混战。”济王道。
“你怀疑是有人故意施射?那如何才能查得此人?”明帝道。
“臣以为,若查遍当年所以在场军士,几无可能。但若查当年双方阵中当值指挥将领,倒是不难!”
“莫非济王心中已有可疑人选?”明帝道。
“不错!北宫阵中乃是臣弟、淮王与沂王领军,现都在场,陛下尽管随意审查;而南宫阵中主将则是梁松与窦固,梁松一直在京城,恰巧窦固也即将从陇右回来,陛下不妨一起彻查!”济王道。
“好好彻查梁松。”淮王道,“那日搜索北宫之时,竟鼓动部下说什么‘尽管行事,封侯良机,不可再得!’”
东海王道:“那日,太后尸柩尚且在堂,梁松就携同窦固率京师官吏闯入北宫捕斩宾客,甚为失礼,以至引发血战,确实难辞其咎。”
“此事且容朕三思。”明帝道。
“东海王都发话了,陛下还有什么好三思的?”淮王叫道,“臣弟明白了,这梁松乃是舞阴公主之夫,那窦固亦是涅阳公主之夫,二人都是帝婿,尤其是梁松,还是太仆。说来说去,这又是一碗难以端平的水啊!”
“放肆!”明帝喝道,“这梁松乃是父皇遗诏所指定的辅政大臣,故此才得以擢升太仆,而且,朕才是一国之天子,查不查梁松,全由朕酌情而定,你淮王难道还要强逼、胁迫于朕不成?”说罢,转向东海王,朗声道:
“只要查明朔平门之变确实是梁松蓄谋所为,朕绝不姑息,必然定斩不饶!否则,难以告慰死难将士在天之灵。”
“那好,既然陛下说得如此慷慨激昂,臣弟们完全相信陛下彻查悬案、惩治凶逆之决心。那就在京师坐等,直到水落石出之时,再各回封国。”淮王道。
“查梁松,既是臣弟所提,那自有陪同淮王一同静候佳音之责,臣弟也暂不回封国!”济王道。
东海王见明帝闻言勃然变色,不待他发话,赶紧劝道:“先帝大行不久,陛下刚刚即位,天下大事千头万绪,皆系于一身,你们两个此刻就不要强逼陛下了!”
“我等商议如此之久,东海王早就支撑不住了,陛下想必亦已困乏。咱们不如暂先退下,且请陛下三思之后,改日再做答复吧!”沂王道。
诸王刚刚退下,关雎公主却又款款而来了。
“陛下!”她见过明帝。
“是为蠡懿公主之事而来吧!”
“正是,恳请陛下千万不可放过凶手阴枫。”
“唉,朕也难啊!”
“何难之有?依法处置,不就成了?”关雎不解。
“又来了,与刚走那几位王,真是异曲同工。”明帝心中不禁一阵苦笑。
“这样吧,此事无须多加解释,你且随朕走一趟,便都明白了。”
“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阴太后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光武的离世虽然令她痛不欲生,但是多年来她一直清心养性,非朝夕相处的知心者很难觉察到她内心的悲痛与煎熬。
事实上,与光武成婚那么多年来,她的外表变化并不大,即便光武离世,她依然看上去淡定自若,这倒让明帝放心了不少。
“此时前来,出了什么事吗?”阴太后问道。
明帝道:“父皇驾崩,将万里江山交付给了儿,这些日子倍感重压之大,这才知道他在世时是多么不易!”
“是啊,但他内以自明,外解人惑,从容不迫,极少见他犯难。只是在大行前的一段日子,在我面前一再念叨‘治水、诸王、匈奴’,这六个字。治水放在最前,是要你以天下苍生为念,以大汉子民安居乐业为重;诸王,是要你维护好与众位皇兄御弟的骨肉之情,勿使国家再次陷入割据战乱;匈奴,则要抵御外辱,不要再让四夷肆意侵扰大汉,毁我城郭,杀我子民,掠我财产。”
“母后放心,先帝嘱托,儿臣早已牢记心中,时刻不敢忘怀。”
“这就好,为母知道,你父皇没把他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托付错人。”
“儿臣此时前来,是准备明日向天下颁布一事,之前先想听听母后的意见,看是否妥当?”
“是立皇后的事吧,除了马贵人,还有何人可立?”
“母后与儿真是想到一起了,这下儿心中就踏实了。”
“那马贵人,善良恭俭让,你要是立了别人,我还不答应呢!”
“母后敬请放心,好好将养身体。最近,国舅以及阴枫可曾来过?”
“国舅来过,阴枫已经许久不见了,甚至连他的相貌都快记不得了。怎么突然提起他们,莫非有什么事吗?”
母后的反问,让明帝顿感惊诧,在他印象中,这似乎是她的第一次发问。这令他措手不及,稍微顿了一下,方道:
“哦,无事,只是顺便问问。”
“那么大的事,竟然还想瞒着我?”
“啊,母后都知道了?”
“如此大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国舅适才来过,刚走没多久,他求我,想给阴枫说情。”
“那母后怎么对他说的?”
“我先问你,打算怎么处置阴枫?”
“儿臣还没想好!所以来征求母后的意见。”
“此事不难,试想假如你父皇在世,他会怎么处理?”
“他必定会赐死阴枫,可阴枫是您的亲侄儿啊!父皇刚刚大行,我若如此处理,岂不是雪上加霜?将来又怎么面对国舅?”
“那人家蠡懿公主就不是你的亲妹子吗?”阴太后顿时脸色一沉,道:
“她虽然是郭太后所生,但亦是你父皇骨肉。在此事上,你一定要一碗水端平了,要对得起郭家。没有郭家,哪有大汉的今天?再说,那阴枫如此胡作非为,他对得起你父皇,对得起你,对得起大汉吗?我已经把国舅训斥了一顿,你就放心依法办事吧!不要顾及我们阴家。”
“儿臣知道了。可那窦家之事,却又当如何处理?毕竟,窦融曾立有东归大功,父皇生前可是对他感念至深,恩宠无比。如今其孙,贪占人田,矫诏欺瞒,拆人家庭。”
“窦融之功对大汉中兴,确实举足轻重,但你父皇生前已是尽其所能,施以回报。而如今窦家所为,却又是在损毁大汉基业。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赏罚分明,方为明君之举,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吗?况且,此事案犯,表面是阴枫、窦勋、窦宣,实际上,真正的凶手就是阴就与窦融!”
“啊!母后此话怎讲?”
“今日惨剧,数十年前就已注定。那窦融与阴就,一个劳苦功高,一个忠心耿耿,本都是大汉栋梁,可得到陛下赐予的恩遇殊荣后,自以为自己洁身自好就够了,却不知节制子女,更不知自己的权势、地位浑然不觉中已冲淡德教,让他们变得贪得无厌,为所欲为。岂不知,人间自有人道约制,国有国法束缚,天上则有天道惩戒!那阴枫,纵欲无度,光天化日之下竟强抢民女,纵然能凭借侯爵权势,践踏人道、国法,在人间得逞一时,但竟因此鬼使神差的令公主丧身,终究还是难逃天道,交回人间发落;那窦家,在京师其宅之豪,无人可比,在老家,亦占有千亩良田,至少可供数代之用,然而却还不知足,竟又去惦记六安之地,不惜拆人家小,终究撞上阴枫之事。如此贪婪无度,焉能不遭报应?由此可见,今日之局的起因还在于窦融与阴就自己,纵为因,害为果;你身为天子,若不维护人道与国法,依律严惩,那亦是有违天道,纵即为害啊”
“母后一席话,令儿臣顿时心开目明,旷然发蒙。只是,这人性的贪欲,无形无状,看不见摸不着,却又与天俱来,仅仅依靠国法约束,总已是在酿成大祸之后,再严厉的惩处终究于事无补。”
“是啊!还是应该内心自守在先。”阴太后道。
明帝忽对着宫门口的幔帐叫道:“进来见过母后,都听到了吧?”
关雎公主自幔帐后闪出,目中闪烁着晶莹泪光,见到阴太后拜道:“太后正身直行,坦如日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