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太仆梁松匆匆忙忙冲进灯火通明的云台殿,见过礼后,道:“启奏陛下,案发后臣立刻赶到现场,先已基本查明案情。”
“快说!”明帝焦急的问道。
“案发地在窦府,凶手正是蠡懿公主的夫婿阴枫,而帮凶则是太尉窦融的两个孙子窦勋与窦宣。”
“如何竟会在窦府?阴枫又为何要杀害公主?”明帝努力克制着怒气与悲愤。
梁松道:“信阳侯阴枫垂涎谢家小姐谢滴珠美貌,遂命窦勋、窦宣兄弟,将那谢滴珠劫持至窦府,然后自己赶了过去,却不知所欲非礼之人不是谢家小姐,而是蠡懿公主。两人厮打中,阴枫拔剑误伤了公主。阴枫与窦勋、窦宣兄弟现都押在殿外,等待陛下御审!”
“朕不想见他们!”明帝厉声道,“蠡懿公主何以会在窦府?”
“经查,蠡懿公主本在谢府,是被窦家兄弟错当成谢滴珠抓走的。”
“先帝驾崩后,这些日子蠡懿公主不是一直都在宫中么?又为什么会去谢府?”明帝问道。
梁松道:“原因尚且不明。不过,臣审讯窦家兄弟,他二人声称当时天色已黑,冲进谢府的阁楼后,隐隐见榻上躺一女子,怕其声张惊动邻里,便趁其不备,堵住其口,捆住手脚,套入麻袋,抗下楼来,径直回到窦府,却不想竟是公主。此事尚待核实。”
“他们还派人盯守在谢府门口?”
“正是。据窦勋说,自谢滴珠之兄谢滟随沂王归国后,谢滴珠就搬走了,只是最近才偶尔回府,来见一位汉军都尉。”
“汉军都尉?谁?”明帝问道。
“便是此人!”说着,梁松呈上一支简牍,道:“这是在窦府发现的公主之物。”
这是一支宫中特用的上等竹简,上面刻着几个字,顶端歪歪斜斜的写有“明日,酉时,谢府”,而末端则工工整整刻有“檀方”二字。
“来人,去把骑都尉檀方传来!”明帝喝道。
时辰不大,檀方入见。
“檀方,朕来问你!”明帝道,“这简牍上的文字可是你写?”
檀方不知何事,见是明帝亲自相询,自是诚惶诚恐,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明日,酉时,谢府”,正是自己之物,但不知何以竟然到了明帝手中,见他正目光炯炯的紧紧盯着自己,心中一慌,忙道:
“正是。但不知陛下是从哪里得来此物?”
“是朕在问你,不是你在审问朕!”明帝怒道,“这个简牍,是你写给蠡懿公主的?”
“蠡懿公主?与她何关?”檀方奇道,“此牍乃是臣写给谢府的谢滴珠小姐的。”
“那如何到了蠡懿公主手中?”明帝问道。
“臣实在不知,能否把公主找来,问问她本人便一切知晓。”檀方结结巴巴道。
“胡说!”明帝呵斥道,“既已承认是你亲手所写,竟敢还狡辩推说不知?”
檀方满脸懵懂,紧张得手足无措,冷汗直流,却是说不出话来。
“檀方,不要慌,待我来问你。”梁松问道,“你写此书,却是为何?”
“回太仆,臣与谢家小姐谢滴珠熟识,常去她府中做客,但她有时不在,故留下手书,另约见面时间。”
“那这个竹简是你留在谢府的?”
“太仆明鉴!”
“何时所放?放在何处?可有人证?”
“昨日中午所放。当时没敲开谢府之门,知道家中无人,故随手刻下这几个字,塞入府门门缝之中,但我是单独前往,故没有人证。以往数次,都是如此。”
“朕来问你,这简牍之上的字迹明显出自两个人之手,却是为何?”明帝喝道。
“昔日蠡懿公主未嫁入信阳侯府时,常在宫中教臣写字。故在许多简牍之上刻有臣的名字,让臣照着习练。”
“来人,先将檀方押入诏狱死牢!”明帝喝道。
“臣犯有何罪?”檀方大惊,嚷道。
“等案情查清,有没有罪,到时候就知道了!”梁松道。
当即有武士上前,不容分说,便将檀方拖下殿去。
“看来,案情要比想象中复杂,臣认为这檀方不像在说谎,因为他若想推脱抵赖,完全没有必要承认此书是他所刻,更无须承认乃是写给谢家小姐!”梁松道,“而且他此时似乎还不知道蠡懿公主之事。”
“若他所说是实,就另有其人从谢府门缝之中取走此书,并恶意送到公主手中。”明帝道,“而且此人应当对宫中之事了如指掌,并与公主熟悉。”
“那公主接到此书,为何要赶往谢府,以至于被窦家之人误当作那谢家小姐抓走?”梁松不解,“为对证檀方所言不虚,还需将谢滴珠传来。”
“算了,朕料那檀方不敢欺君。今日之事,就没必要外传给他人了!”明帝道。
梁松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此事关系到蠡懿公主名声。
“把阴枫、窦勋、窦宣都先押入诏狱吧!”明帝颓然道。
“陛下,臣还有要事禀告!”梁松忽道,。
“何事?”
“适才,分别审问窦勋、窦宣以及阴枫之时,臣意外发现一件惊天大案!”梁松道。
“哦,什么大案?”明帝问道。
“陛下可知窦勋、窦宣为何如此卖力为阴枫劫持谢滴珠?”
“他们都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发小,自然相互帮衬!”
“陛下所言不假,但除此之外,还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明帝问道。
“窦家竟然矫诏逼迫六安侯刘盱休妻,另娶了窦勋之女。”
“什么!竟有此事?真是胆大妄为,如何矫诏,仔细讲来!”明帝勃然作色。
“六安侯刘盱一表人才,并且六安之地土壤肥沃,五谷丰登,故此连人带地,早被窦家惦记上,遂派人上门提亲,不料被刘盱当面拒绝。而且事过不久,刘盱还另娶了西州名士苏衡之女为妻。”
“那他们竟敢矫诏逼迫六安侯休妻另娶?”
“正是!前几天,苏家到京师告状,找到臣,希望能把冤屈上达天听。但臣知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有丝毫差错,便着手调查真实与否。正巧今日审讯窦家兄弟,一问之下,竟果真有此事。”
“他们真敢假传朕的诏令?”
“不是!传的是阴太后的懿旨。他们说乃是求阴枫去找阴太后请诏,并凭此诏逼迫六安侯刘盱休的妻,然后才另娶了窦勋之女。”
“那阴枫竟然真敢去找太后做此荒唐之事吗?”
“臣当即提审了阴枫,他哪里敢去找太后,乃是自己在家中制作了太后的假诏书,方才骗得窦家兄弟帮他劫持谢滴珠。”
“胆大包天,荒唐至极!”明帝气得不住拍着龙案。
“此外,臣还有一要事禀奏。”梁松越说越有精神。
“还有何事?”
“臣与窦家、班家、苏家皆是安陵同乡,前番派人去调查六安后刘盱休苏家女另娶窦家女之案时,还意外发现一事!”
“讲!”
“前司徒椽班彪已于一年前去世,但其子班固却在家中私自撰写史书,篡改国史!”
“竟有此事!火速将班固与他所写书籍一并押来京师,关入京兆狱,朕要亲自审问!”此时明帝已是面色红胀,怒不可遏。
“诺!”梁松道,却仍没有退下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吗?一并将来!”明帝道。
梁松道:“捕虏将军马武、羽林中郎将窦固已平定陇右羌戎之乱,羌戎第一酋长段刚携长子段明归降。”
明帝道:“今日朝上,不是已经说过此事?”
梁松道:“不错。但臣已查明窦林竟敢胆大妄为,公然欺君邀功。如今归附的段刚才是羌戎第一酋长,而两年前窦林初到任时,声称所收伏的那个第一酋长段亮,乃是段刚的幼子。他是仰慕窦家昔日在西州的威望,主动归附。”
明帝道:“朕曾派人向窦林核实过,他说一个酋部有两个第一酋长,乃是常事。”
梁松道:“窦林是在欺瞒陛下,此人到任后不仅屡屡贪污受贿,还搜刮民财,逼反羌民。这是凉州太守的密报,请陛下预览。”说着,又呈上一份奏章。
明帝刚接过来,就闻得殿外突然响起一阵骚乱,有人在外高声叫嚷,深夜之中尤为清晰。殿内君臣二人都听了出来,那是济王的吼声。
明帝眉头一皱,道:“梁太仆今日辛苦,且先退下吧!”
济王、淮王昂首阔步走在最前,沂王扶着东海王刘强颤巍巍挪步在后。
诸王见过明帝后,济王厉声道:“臣弟们正欲奉诏归国,临行前却惊闻小妹蠡懿公主不幸遇害,凶手乃是其亲夫、信阳侯阴就之子阴枫,也是当今太后亲侄儿、陛下之亲从弟。不知陛下将如何惩处这位至亲凶手?”
明帝命人给诸王赐座,然后缓缓道:“依法严惩,绝不姑息!”
淮王道:“如若依法,则理当杀人偿命。陛下之意,那就是要赐死阴枫了?果真如此,此刻就请当众直接说出来,给我等一个明示,又有何妨?”
东海王、沂王等余人俱都抬起头来,望向明帝。
明帝道:“既是法有明文,何必又非要强让朕逐字说出?你究竟是不信国法,还是不信朕秉公执法之决心?”
“谁敢强让陛下逐字说出?而是期望陛下作为兄长,能为冤死的御妹主持公道,严惩凶手,以告慰先帝与她在天之灵!”济王说道。
“同为蠡懿之兄长,我等闻讯尽皆悲痛莫名,沂王亦潸然泪下,就连素来沉稳持重的大哥东海王也都义愤填膺,不顾重病在身,扶杖而来,唯独陛下却漠然处之,貌似无动于衷,莫非心中存有远近之分吗?”淮王道。
“皇兄,以及诸位御弟,朕亦是死去蠡懿公主之亲兄长,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焉能不理解你等心情?又如何能忍心坐视不理,形同路人?怎奈此事昨日刚出,而案情又错综复杂,至今尚未彻底查清情由,你等且说说看,朕如何能够如此草率定案?”
“案情经过已经查明,且凶手已被拿获,证据确凿,依法办理就是,此案究竟还有何复杂之处?”东海王不解,忍不住问道。
“我等皆为蠡懿之兄长,难道陛下心中竟真是亲疏有别吗?”淮王道。
“什么亲疏有别?只怕是阴、郭之别吧?”济王道。
“住口!休得出此妄言!”明帝拍案而起,怒斥道,目中发出两道炽热的强光射向济王。
济王不为所动,毫无惧色,竟也怒目回视。
二人对视半响,明帝方叹了口气,缓缓道:“此事只怕迟早还是瞒不住,济王、淮王、沂王,你们暂且先退到殿外等候,东海王留下!”
济王、淮王均感迷惘,虽然满怀不满,但还是与沂王一同默默退下。
“此事绝非皇兄所想的那么简单啊!”明帝望着东海王叹了口气,忽然又道:
“窦司空府上,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个二千石大员,自祖及孙,所有官府邸第在京师彼此隔街相望,奴婢数以千计,洛阳的皇亲国戚与功臣中,可谓独此一家,无人比及。”
东海王不知他为何此刻突然提起窦家,如坠雾中,但心中却已隐隐泛起一种不祥之感。
“你可知此案发生在何处?”
“莫非是窦府?”东海王颤声问道。
“更有甚者,而且还偏偏发生在他长孙窦勋府上!”
“啊!”东海王登时脸色灰暗,双目泛白。
“而这窦勋之妻正是皇兄你的长女汝阳公主啊!朕适才如何能当着其他几位御弟之面说明此事?”
东海王缓缓抬起头来,道:“事已如此,我也无心再问经过,陛下秉公处断就是,只是尚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向陛下倾诉,如能聆听,此生便无悔了!”
明帝道:“大皇兄有何事,但讲无妨?”
东海王挣扎着起身,坚持向明帝行了一礼,满含热泪,道:“臣,刘强,自知身体日益虚弱,已是朝不保夕!家中,除去已嫁到窦府的小女外,还有一子尚且年幼,陛下如果将来命他继承我的王位,恐不是保全他的办法,故此臣请求陛下允许他回到原先的东海郡!”
明帝闻言,也是泪如雨下,凄然道:“大皇兄今日之言,朕都一一记下。但请敬放宽心,好好调养身体,来日方长。”话未讲完,竟哽咽说不下去了。
东海王此时倒恢复了常态,精神似乎也好了许多,道:“陛下之难,臣已知晓,请殿外几位皇弟进来吧!”
殿外三王复又进殿,东海王道:“此事确实盘根错节,恐一时之间着实难以审清。陛下也确有他的难处,但是我等只须知道陛下在此事上并无丝毫徇私之心即可,他定会秉公处断。”
“那也得总有个时间吧,我等宁愿在京城候着。适才不是还莫名其妙的通知我等延期回归封国吗?虽不知原因,但相信没有比本案更大的事了吧?”淮王道。
“淮王之言不无道理。”济王道,“还有一件悬案,臣弟也想请陛下趁此时机一同查明。而且,此案如同一块巨石,压抑在臣弟心中已有多年,今既然我们兄弟都在,倒是一个彻查的良机。若此次不查清,恐怕以后就永无水落石出之日了,而且若不查清,对阙廷终究也是不小的隐患!”
“何事,请讲当面。”明帝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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