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掸掸衣袖,淡定负手。眉眼霎时清冷,语气是他一贯的轻嘲,“藏了几百年,敢出来了?”
阜书轻笑,一手执于身前,一手负于身后。
依旧是眉眼温润,气质温雅,还是那一袭青衣翩然,黑发浅束,步履轻浅。
“好不容易出来看看这世道如何,陛下别来无恙啊。”阜书提步朝他走去。
花辞亦是轻笑,若比温润清雅,他亦能信手拈来,但那不时透散的戾气,却好似曾经一刀刀把骨头斩开,将之狠狠揉入里头,再浇以最炙烫的铁水,牢牢锢住。
磨不去,散不掉,始终存在。
是以这信手拈来的温润清雅,便多了一丝无人能仿的不同来。
“呵,这世道啊,怎会变呢?阜书公子在一天,这三界,便还是那个三界,不是么?”花辞启唇低语,定定看入他眼中,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瞳里,有他勾唇挑衅的模样。
阜书笑意收敛了些许,视线落在他身后圆月之上,收回视线时亦是缓缓前倾了身子,犹如在花辞耳边低语,“你如今能站在这儿,当该感谢我当初……手下留情。”
四目相对,两人尽皆笑起,花辞伸手,替他弹去肩上枯叶,淡淡笑道:“我会感谢你……以后会感谢我的。”
缓缓擦肩而过,花辞弹指,一缕轻烟缭绕指尖,“阜书,我等你;还有,我不是你;以及,感谢你;最后,她非她;所以,……呵。”
数缕轻烟缭绕散去,尔后渐渐裹挟成一团浓烈白烟,花辞显了身形,踏空而去。
阜书默然,片刻后才扶着枯木轻咳。“魂烟……果真厉害。赌赢了五成啊,花颜……咳咳咳……”
今日,不虚此行。
――
花颜婉拒了沂老爷的宴请,一人无精打采地在客房内来回踱步。
下午满脑子都是花辞离去前那冷冷的态度,显然是怒气盈天了,上次那事儿便跟她闹了许久,这次估摸着直接要跟她绝交个把月的吧?
想来想去只觉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应对。
见夜色深深,花颜弹指掌灯,一盏油灯,火焰苗子越烧越旺,往床榻走去,甫一坐下,便觉后背凉意森森,回头去看,却何物也无。
忽觉凉意自另一侧传来,倏而转头看去,顿时寒毛直竖。
一人嫁衣如血,端正而坐,双手交叠垂于膝上,盖头四角流苏无风自动。
元颜!
烛火如豆,此刻摇曳晃动,昏黄烛影下,女子身影时隐时现。
她伸手,葱葱玉指,长长指甲,缓缓撩起盖头来。
花颜未动,命镯已是挣脱手腕倏而打出。
铃音四起!
红装女子的身影霎时消失,下一刻,已是在门边。
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四周响起,渐渐远去。
花颜捏决,速度极快地闪现在每一次元颜笑声落地之处。
晚一步,每次都是晚一步!
夜风四起,飕飕着穿堂过户。
圆月硕大,将沂府照得亮若白昼。
元颜呵呵笑声婉转悠扬,始终在耳边回荡。
嫁衣,盖头,飘荡着忽而远去。一次次出现在廊间灯盏之下。
元颜每每前脚刚走,花颜下一刻便已跟上。
她始终在变换位置,却从不曾离开沂府。
到得最后,四周此起彼伏的都是她的笑声,此刻听来却已不再悦耳,反倒更像是玩弄,像猫捉鼠一般,逗弄着花颜。
花颜神色淡淡,此刻却是冷笑。
一边紧追不舍,一边显了命盘,将三针拨向元颜八字,命盘立时震颤起来,三针疯狂转动,片刻后,重叠着直直指向某个方向。
花颜将命盘甩出,命镯通心,紧随命盘而去,花颜拔下发簪,指腹自簪身缓缓抚过,细如蚊足的佛文徐徐脱落。
她指尖带出一串佛文,将第一字随意打在房柱之上。
禁咒符文共三千三百字,能将沂府圈在其内么?
尚还未入深夜,元颜如此笑声早已传遍府内各处,沂家众人皆觉莫名其妙,纷纷奔走相告,四处打听。
一时之间连偏院的灯盏都被点亮。
沂南院中的丫鬟小厮尽皆面色苍白,甚至有些胆小的丫头已经两股战战。
“这……这是少夫人的……声音吧……”小丫头颤着嗓音,往另一人身边靠了靠。
“别瞎说!我觉得也有可能!”淡定无比。
“他们……他们不是说,说少夫人已经……”
“只是没找着而已,可能多着呢。”挥挥手,不予理会。
“是夫人的声音没错。我上次随她出府采买,听过夫人笑,可好听了。”刚从沂南书房送了笔墨出来的大丫头侧耳细听,最后点头肯定道。
那俩丫头一瞬间皆狠狠打了个寒颤。
大丫头皱眉,“夫人往日待你们不薄,你们这是何意??咒她死么?”
那两丫头自知理亏,便垂着头不再言语。
大丫头走了几步,又回身说着,“若是姑娘回来了,还是夫人。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讲,小心公子听到,你二人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连连点头。
那边沂南从书房出来,静静听了会儿,面色虽是镇定,然面色却是越来越显苍白,袖中双手已紧握成拳,用力地发颤却不自知。
那俩丫头快速地偷瞄他一眼,心想,果真如大丫头所说,公子对夫人还真是有情。
片刻之后,沂南才哑着嗓音道:“去看看老爷睡了没。”
“是。”
沂南回身看了看房内,不知想到什么,道:“你们都去歇息吧,今日院子不需人守夜。”
“谢公子。”
沂南见院内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快步入屋,颤着手从床榻底下摸出几张朱砂符纸来,那上头已被写满了镇文。
四处环顾,记着老道士说过的话,九九还魂之日,以朱砂符文镇宅,问题应当不大。
九九,今日却不是九九之日。
符文的位置,他一直不曾忘,几乎每日会回想一遍,贴起来,也快。
将大半个屋子走了遍,他又回身,极快地将刚贴上去的符纸撕扯下来。
原地站了会儿,沂南攥着符纸的手用力的泛白。呼吸越发急促,尔后转身,大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