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火光尽头了,那个本该看到希望的地方,却是眼下最黑暗危险的所在。
上官朔被人扶着站在城门一角,笑问齐寒月,“玉印呢?”
齐寒月笑着自怀中拿出一只木盒,故意打开叫他们瞥见里面白玉一角。上官朔远观确认无误,近卫正要来夺,齐寒月却在此时将手收回,只道:“先放安儿下来。”
上官朔朝后一挥手,绳子一松,几人将昏迷的祝子安接下来。
“顾长老呢?”齐寒月又问。
上官朔又如约地让人给顾潇松了绑。
顾潇自他们手里接过祝子安,听齐寒月小声道:“去找文若吧。”
顾潇正生气,哪里顾上走,伸手指着上官朔,双目圆瞪,“老娘的药呢?”
齐寒月这才注意到上官朔手上拿了只小药瓶。
刚刚顾潇本想着给他也下点八方和血来着。可那日镇修童子被下八方合血后将此事告知了上官朔,上官朔早有警觉,怎还会再上当。这次非但没上当,还将余下的八方合血夺了过去。
这药剧毒,镇修童子不过沾了几滴便内力大损。这么一大瓶子够废几十人的武功呢。
齐寒月见她苦恋那点药,连忙用眼神点点身后的上官文若,只道:“她刚刚受了伤,顾长老快去看看。”
顾潇一听上官文若重伤,这下也懒得管那点八方合血了。毕竟这药比起子夜散好炼许多。有上官文若在,说不定还能想到什么炼药的新办法。
她想罢,拖着祝子安,朝上官文若的马车走去。
“现在可以将玉印给本王了吧!”上官朔问。
“可以了。”齐寒月亲自将玉印交到近卫手中。近卫交给上官朔。
上官朔打开一看,模样是玉印不假,可印底无字。
“假的?”上官朔勃然怒了。
齐寒月微微一笑,并无可惧,“玉印没有,人命一条。殿下既执意紧逼,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齐寒月,与通州城共存亡。”
说罢,执剑向前直逼向上官朔。
上官朔重伤未愈,近卫替他接招,谁知一招未接下,先被齐寒月刺伤。
看着近卫倒下,上官朔再难按捺,开扇便朝齐寒月来。
“娘!”上官文若大喊,扑跪在地上,声音渐渐弱下去,“娘……”
“她凝神对招,听不见你喊的。”丁咏山理智地扶住她。
上官文若明白这是无用。她闭上眼,将泪锁在眼眶里。
这便是她的大仇得报!现在想来只觉可笑。
她真正的仇人到底是谁?
如果齐寒月所言为真,上官近台才是她的杀父仇人……那么这十年来她做了什么,又对祝子安做了什么!
她脑中少有地一片混沌,越来越想不清楚。
“你真正得到你想要的了吗?”齐寒月的问话在耳畔久久回旋。
“阿若,你醒醒!”丁咏山从未见过她这般沮丧落魄,对上她的眼,满眼都是绝望。
“走!”最后的清醒告诉她,这一切必须有一个答案,“去永盛,我要见陛下。”
她说着要起身,却因为虚弱险些没站稳。丁咏山见状急忙将她抱上了马车。
这边顾潇也将祝子安拖过来,在丁咏山帮助下二人一同上了车。
“快走!”丁咏山朝车夫喝道。
上官文若抱紧了祝子安。因为倒挂过久,他手脚冰凉,面色苍白不少。那个曾经守护在她病榻前说着不离不弃的人,如今也变成了要她守护的模样。她的心寒凉如冰,好在脸还是温热的。她将脸颊贴在他前额上,或许能让他暖一会。
“师侄,吃药。”顾潇将一粒药递到她嘴边。
“没用的。”上官文若拒绝了。她的病如今并不在身,而在于心。此事一日未决,她便一日痛苦难耐。
车外短兵相接叮当作响,很刺耳。但上官文若却宁可这份喧嚣再久一点。厮杀不止,至少说明她还活着。
“离出城还有多久?”上官文若问顾潇。
顾潇掀开窗帘探出头,略微瞟一眼,回她:“连客栈都未到,还有好远。”
“没到客栈么?”上官文若自言自语着,慢慢将祝子安松开,郑重朝顾潇道:“有件事我要摆脱师叔。请师叔让我师父再多睡一阵子。你们不必随我出城,就在客栈安稳住着。所有花销我来承担。”
“再这么睡下去,人会没命的!”顾潇急她糊涂。
“最多还能延长多久?”
“七日,不能再多了!”顾潇严肃道。
“好!”上官文若爽快地答,“七日就七日。”
“可七日后我要带他去哪儿找你?一直照顾他很麻烦的!”顾潇抱怨起来。
“不必来找我。”上官文若垂下头,“他醒了,若知道这一切,最恨的人大概就是我。”
“你剖心取蛊救了他,他怎会恨你?”顾潇不解。
“不,剖心的事一定不能告诉他!”上官文若的口气像在下命令。
顾潇彻底听不下去了,气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这般为他到底为何?”
上官文若难得地微笑一下,“师叔想想,你与简照前辈打赌又是为何?”
顾潇被噎地说不出话。当年自己一意孤行非要嫁给简照,简照便与她打赌制药,炼成便可嫁给他。算来二人赌过的药已有百余种了,年少时的诺言也迟迟未兑现。如今想来,那不过是简照“缓兵之计”罢了。
可自己与简照的男女之情,用在两个大男人身上怎么想怎么奇怪。
顾潇有些羞臊地白了她一眼。
上官文若不与她多解释,只从怀里取出一只药瓶,又从瓶中倒出一粒朱砂色的小药丸。
“子夜散!”顾潇一眼认出。
上官文若飞快将药丸收好放回药瓶。
“你何时拿的?”顾潇掏出自己的药囊,点点数,十二颗子夜散只剩十一颗,“你……莫非是上次在康王府。”
“是啊,”上官文若浅笑着道,“经过我手的东西什么时候完璧归赵过!”
顾潇瞪圆了眼,双颊气得通红。
“现在你这药凑不成对儿了,师叔很着急吧!”上官文若故意逗她,“只要师叔答应我对师父保守秘密,他日再见师叔,我还将这药还你。”
“你……卑鄙!”顾潇忍不住骂道。
上官文若毫不在乎,反正这话也不是头回听了。
“我话已至此,师叔看着办吧!”
转眼间到客栈了,上官文若吩咐车夫将马车停下,而后静静地看着顾潇。
顾潇思忖片刻,实在心疼自己那点子夜散,还是带着祝子安下了车。
上官文若一直等在原处,直到祝子安屋内的窗户被顾潇打开,她才松了口气。
“盟主,走吗?”车夫问。
上官文若叹了口气,点点头,又道:“不必从西城门绕路了,就从最近的东城门走吧。”
“可是盟主,丁堂主说稍后可能有大军杀入。”
“不碍事,我只想快一点。你不必抬头看他们,低头拉车就好。”
“是。”
马车调转方向往回跑。
城中的火已被扑灭,可空气中仍弥漫着未散的浓烟。百姓们闭门不出,平日的繁华街景消失得无影无踪。耳畔不时传来哭声,好像是哪家的孩子因为一时不听话葬身火海。那家的妇人跪在门前,哭得声音沙哑,吓得丈夫将她拉回去,怒言此举恐招致官兵来捕。
不知不觉到了康王府门前,上官文若特意顿了顿。
门前挂起了白幡。
齐寒月战死的消息不会传得这样快,大约是她离府前就已经与家人交代好了。
一日之间,康王府先后经历了大悲大喜,早已没有了数月前的气派荣光。
上官文若的眼睛湿润了,她放下车帘,缩在车内一角最隐蔽的地方,自己抱住自己。用冰冷的手去抚慰世上最冷酷无情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