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京闻言,便将他们领至连城房中。几个侍女,正簇拥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坐在梳妆台前,姑娘乌黑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脑后,一个侍女,正在为她篦头。
皇甫京轻轻叫了一声:“连城。”
过了许久,那姑娘才木然地应了一声。侍女扶着她,缓缓地转过身来。一看到她的正脸,小谢背后不禁一凉。
也许是不怎么照射阳光的缘故,她的皮肤,比正常人白上好几个层度,脸颊上,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色,那双大大的眼睛,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空无一物。看着她迟钝的表情和僵硬的动作,就像在看一个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娃娃,漂亮之中,隐藏着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恐怖。
皇甫京叹了口气,对小谢二人道:“这就是小女,连城。”
薛啸岩走到连城面前,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轻喊了一声:“连城姑娘。”
连城一动不动,眼睛里一点神光也没有。
薛啸岩逼视着她,“我是来给你看病的。”
连城的眼珠,忽然微微转动了一下,可是很快,又恢复到了木然的神态。
薛啸岩在她面前坐下,对她道:“把你的手臂抬起来,让我看一眼,好吗?”
连城仍是呆呆地坐着,直到她父亲在旁说:“连城,听大夫的话,把手臂抬起来。”她才迟缓地抬起左臂。
她的手臂,和她脸上的肌肤一样,惨白无色。薛啸岩用一块丝帕盖住她的手腕,用食指和中指切住她的脉搏。他的手指暗暗用劲,连城却始终面无表情。
“疼吗?”薛啸岩盯着她,问道。
连城呆滞的目光转向他,突然咧开嘴,笑了。从她歪斜的嘴角里流出涎液,那笑容之诡异,不由教小谢打了个寒噤。
薛啸岩放下连城的手,转身对皇甫京道:“出去说罢。”
走到外头,皇甫京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女究竟得了什么病?”
薛啸岩道:“令千金得的,乃是‘失心症’的一种。打个比方,蝉到了一定时候,就要脱下蝉蜕,而真正的蝉,早已离开了这副躯壳。我们现在看到的连城,就是一个蝉蜕,而真正的连城,却不在这里。”
皇甫京闻言大惊,忙问他有何办法化解。
薛啸言道:“当务之急,是把真正的连城找回来。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皇甫京忙问他是何主意,薛啸岩遂将计划详述了一遍,又嘱咐不可对一人提起。
是夜三更时分,连城房里的丫鬟、姆妈们都在外间隔子里睡觉,就见连城独自一人从床上坐起,神情木然地来到梳妆台前,拿起台子上的木梳,对着镜子,缓缓梳理起自己的长发来。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痴痴地望向镜中,倏忽一下,梳妆台前就空了。连城不见了。
小谢在暗处守候多时,见此情景,立刻冲将进来,在梳妆台边仔细搜罗。她忽然注意到了那面镜子,这是一面非常精致的鸾鸟葡萄纹铜镜,上刻四字铭文“镜湖秋色”。
小谢往镜中看了看,除了她自己的镜像外,什么也没有。她心下兀自生疑,用袖子拂拭了一下镜面,又仔细盯着那面镜子看。
恍惚一下,她忽然来到了一处境地。绿水青山,环绕着一处平静的湖面。沿着湖走,就看到一座竹屋,建在湖心上。
她沿着湖上曲廊,走到竹屋门前,推开门一看,四面八方皆是镜子。仔细看这些镜子,没有一面是相同的,有菱花的,有葡萄的,有海兽的,有蟠龙的,有嵌螺钿的,也有金银平脱的,几乎将古往今来各色镜子的式样都收集齐了。
小谢正看得目不暇接,忽见一位女子,正坐在一面镜子前兀自画眉。从镜中一看,那女子的脸,和连城一模一样。
小谢一怔,忙上前道:“连城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女子闻言,也不转头,只从镜像中冲她嫣然一笑,“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连城。我叫小镜。”
“小镜?”
小谢有些错愕,从镜中细看这女子的五官,和连城无一处不像,只是眉眼之间,比痴呆的连城,更多了几分神韵和生动。
“你……你可认识连城姑娘?就是宣城首富,皇甫老爷的独生女。”小谢试探着问道。
“哦,认识。”那女子莞尔道,“我从前,经常看见她。”
“那……你可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小谢又问道。
那女子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
小谢觉得这人十分奇怪,不禁悄悄地取出罗盘,对着这女子试了一试,可是,罗盘的红色指针,竟然直直的指向她自己。
她不禁一愣。那女子却笑了起来:“怎么,你怀疑我是妖怪吗?”
小谢有些尴尬,收起罗盘,道:“我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好像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就到了这里。请问,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回去吗?”
那女子笑了起来:“这里不好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为什么,要回到那个囚笼里去呢?”
她说着,起身站了起来,回过身的那一瞬间,小谢吓得往后倒退了三步——这个女人的脸上,是一片混沌,根本没有五官!她不知道,为什么在镜子里看到的脸,和她真实的面貌,是如此迥然。
那女人步态婀娜,缓缓走近她:“你觉得,是我美,还是连城更美?”
小谢不禁倒退,“你……你把连城姑娘怎么样了?”
那女子笑道:“她么,在一个她想去的地方。你想知道吗?”
小谢不禁握住了剑。可是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她举手投足,都是轻飘飘的,连握剑,都像是在握着空气。
那无脸女子向她伸出纤长的手臂,“想知道的话,可以跟我来呀。”
她说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但是从那张“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小谢拼命地想要躲开她的手臂,可她那锋利的指尖,却直直向自己戳来。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