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乡里人都沉沉地进入睡梦中。陈醒家温馨的院子很安静,就连白天爱热闹的大公鸡都老老实实地蹲在了铺好了稻草的小窝棚里。
他走在屋檐下,窗户关得严,看不见里边的情况。女孩子的哭声却如雨点一般越来越大了,打在了心上。
好兄弟把女朋友托付给到家里来住,不止是管好一日三餐饭这么简单。她心里装了事,才会难以入眠,夜半哭泣。
小姑娘若是继续睡不好,好好的人准会瘦,还会病,桃花一样的粉嫩的脸颊就会变成苍白和蜡黄。等启澜回来一瞧,不知心疼成什么样子呢?
“笃!笃!”
陈醒抬手轻轻敲了敲木质的窗框,房内的哭声戛然而止。
“林小姐,别怕,有啥难过的可以和我说说吗?”他趴在窗户上小心翼翼地问,生怕会引起她的反感。
里边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啪!”窗闩拔去,半扇木窗慢慢地开了。林觅探出个小脑袋,乌黑如墨的头发没有挽起来,垂落及肩。
“陈大哥,带我去城里好不好?”
她一开口就把陈醒给难住了。
何将军一声令下,城门关了,人不像鸟儿有翅膀,哪能想进就进?
再说启澜叮嘱了他要乖乖地在乡里待着不动,特地给了一把手枪保大家的平安。
“我知道你放不下小澜。这次他的态度硬了一点,不肯一起回来,非要干自己的事。可是真心为了你好。”
林觅一字一句地听完,将头倚靠着窗,叹了一口气。
“他要是有危险脱不了身,我一个人好有什么用?”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映着月光,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的一串串泪水,像极了珍珠,簌簌掉落。
一想到启澜独自在应对可能会遇到的重重困难,陈醒不觉松了口:
“我先回屋里睡一会,吃了早饭,休息会出发。”
“趁着天没亮,赶紧走,”林觅果断地把门推开,一道月光照进了屋子。
“白天查得可比晚上严多了。启澜和我说,陈兄比一般人聪明很多,一定有好办法!”
“我也是个凡夫俗子呢......”
推辞不过去了,陈醒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关了城门再偷偷摸摸进去,典型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陈醒闷闷地拍了拍后脑勺,恨不得多长几个头来出谋划策。
城门一闭,外头的人要进去,倒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只是要费事,还要担风险罢了。
出城不远就是一座小石桥。这桥乃元朝时期所建,桥下的河水一入了冬就结出厚厚的冰,但冰层下的水却昼夜流淌。
年幼时,他和村里小孩一起在冻住的河面凿冰抓鱼,不小心连人带工具掉进了冰窟窿。
棉衣棉裤吸了冰冷的水,沉得像塞满了石块,任凭自己如何挣扎,小孩子们手拉着手来拖他,都死活爬不出来,生生困在了水下。
那一次陈醒很害怕,觉得必死无疑。不曾想到脚底有一股活动的水流,推着他的身子朝一个未知的方向走。
小男孩屏住气,堵住耳朵,随着不可抗拒的水波一起运动。
就在他以为自己淹死了的时候,一个在河边捣衣的女人尖叫起来:“这儿的漂来个小孩子,快救人呀!”
几个过路的热心男人跑来,扑通跳下腊月的河水,把呛了水的小孩拖上了岸。
睁眼一瞧,竟然是到了城里,满眼都是热闹的街道,沿岸的房屋都和乡下完全不一样......
这段经历如同一场梦,一场冒险,从未和任何人提过。
林觅看他一脸正经严肃,明白刚才的激发法起作用了。
为了不让陈醒过于紧张,她朝他笑了笑,随口画一个大饼:
“我们进城了可以去看看克丽丝,她住的房子刚刚修好。房东太太也出远门了,不在家。”
一提洋妞儿就精神百倍。
陈醒原地转圈,兴奋地往房里跑去:
“林小姐,我马上去准备些东西,门口见。”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转身回房里把箱子里的药包全部拿出来,整整齐齐堆在桌子上。
随后拿出纸和笔,就着月光,在窗前写了两张小小的字条。
一张给父亲。除了交待按时服药,还告诉他自己要去找于芬一起读书,免得没学上闲得心慌。虽然这个理由经不起推敲,总比直说去找启澜要好。
一张给陈太太,谢谢她的帮助,请求每日给父亲煎药三次。
东西带得越少越好,只往包里放了梳子剪刀和一袋零钱。
陈醒忙乎了一阵,把自认为不能少的都带齐了。
肩上挎了一个布包,放了一团粗绳子,刀具凿子。
胳膊上扛着四尺长两尺宽的木板,背上还有一包衣物。腰间的手枪小心地用防水的油纸卷了三层。
路过父母的卧房,他忍不住心虚地瞟了瞟,房屋没点灯。轻微的鼾声听起来是在熟睡,于是拍了拍咚咚乱跳的心,猫着腰溜到了院门口。
林觅等了一会,见他小包大包都齐了。这么看,进城的把握至少五成。
两人悄悄离了家,一起冒着严寒和西北风往村口走。到了河边,凭着记忆,陈醒很快就找准了当年掉进冰窟窿的位置。
“砰!”
铁凿子敲下去,脚下就传出一种清脆的碎裂声。
“小心,后退!”
他一面把林觅扯到身后,一面更加用力地敲打冰面。一道巨大的口子登时将河面的冰层一分为二。
两块参差不齐的冰面裂开的地方,一股有力的水流涌流,从河底喷出硕大的水柱。
陈醒将木板“啪”地甩到水上,双脚踏住,把林觅及时一把拉上板子。
一截绳子捆在身上,另一截要她攥紧:
“抓牢,别怕,我下去探路了!”
说完,跳入了冰冷的河水,手脚一齐上,顶着木板,冒出脖子和脑袋,专心地朝着水流方向划动。
前边黑魆魆的一片,只听到耳边的水响。和十五年前一样,未知又惊险。
顺风顺水活到二十岁,陈醒没想过有生之年还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潜水冒险入城。
累了困了,他就蹬蹬腿,抡胳膊,给自己打气:
带上一个千金大小姐,还是好兄弟的女朋友,马虎不得,不然出了事算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