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州有河,长楚王朝的每一个州好像都有河流,就连最偏远的沅北,也有一条沅水流过。
洛烛伊醒来时,他躺在床上,摆在床头的一个柜子之上摆着一叠水果,屋子中间还有一个香炉,腾着缭缭烟,窗户半开,微风入室,吹的腾起的香烟左右摇摆,如同妙龄少女摇动着细腰,洛烛伊感觉舒服极了,因为还活着,活着已经足够舒服了。
他还是喜欢这样的,他在沅北的沅雪院也没有装饰的富丽堂皇,倒是简洁明了,干净就好了,洛烛伊不好享受,若说为了贪图美而将沅雪院装饰的富丽堂皇,大可不必,沅雪院内有两个女子便足够了——似火的红芍,如冰的青萝。
窗户开着,透过窗,他能看到水面,于是他知道他在一条船上。
他正要翻身坐起,云莫棋推开房间的门,走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碗,她道:“正给你熬好药,既然醒了便自己喝了吧。”
身后还有一个女子,正是当日长街上的白衫女子,此刻她依旧是一身素色的衣衫,她道:“醒了就自己喝,难不成还要我们两人掰开你的嘴,一勺一勺喂你不成?”
洛烛伊一看眼前这白衣女子,原来也是个旧时冤家。
袅袅云归处,盈盈一水间,脉脉眼中波,亭亭花盛时。
那人!好久不见!
便道:“厉文玳,我竟不知道,你还在凌州等着找我麻烦啊?”
云莫棋道:“原来你们认识,我还当你二人不认识呢?想来也是我糊涂,看你二人这般神情,若说旧日无怨倒还怪了。”
厉文玳道:“认识,当然认识,我只是从来没想到你这样知书达礼的好姑娘,竟然会被他忽悠的跟着他,这人是个……是天下第一大无赖,也是天下第一小色狼。”
洛烛伊苍白的脸上竟似有一丝笑容,厉文玳一看到这个笑容立马便狠狠的踢了他一脚。
洛烛伊从床上摔到地上,疼的大叫了一声,云莫棋仍在一旁观看,颇像一个看戏的观众。
待二人不再斗嘴之后,云莫棋给他说了卓元朗和老元的情况,卓元朗根基薄弱,伤势恢复的慢,便留在凌州养伤,只不过他的看海计划算是泡汤了。
同样是在凌州,厉文玳跟三年前一样,骂他小无赖,小色狼。
当年凌州初见时,洛烛伊是个小乞丐,那夜风雨交加,他从酒楼里摸出来一酒,檐下等着他的老何等的眼都直了,他拎着一坛酒,慢慢向这处屋檐下走来,他道:“前面拐角处有个废弃的房子,咱们到那里去喝去!”
于是便冒着风雨走了,老何掏出一把破了的伞,撑在那匹瘦马的头顶上,一人一马缓缓跟在洛烛伊身后。
老何的那匹瘦马是要喝酒的。燃起的火堆旁,两人一马,喝的酣畅淋漓,却有一女子走了进来。
那夜,厉文玳初至凌州,撑着伞,牵着她的马,狭长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她看见一人一马撑着一把破纸伞,并排走着,当她沿着街道走了一圈后,发现客栈早已关了门。
拐角处看见一处黑屋内燃起火堆,屋内两人一马正在喝酒,看样子是乞丐,只见那老者端起一碗酒道:“老马输了,该喝该喝。”说着便把酒递到那匹瘦马嘴前,那瘦马舔了一下,张开嘴,然后那个老乞丐便将酒倒进那马嘴里。
那小乞丐道:“老何你耍赖,你欺负老马,让他替你喝酒,你输了就得你喝。”
老乞丐道:“你自己问老马,你问他他是不是输了?”
然后对那匹瘦马道:“老马,咱兄弟这么多年,你说你是不是输了,你说你该不该喝?”
只见马匹瘦马将头点了点。
厉文玳觉得这二人一马好有趣,不由得便走进屋内。
见她走进来,小乞丐便道:“女侠也是避雨的吧,恰好我们有火也有酒,要是不嫌弃我二人脏,便请进来烤烤火,喝喝酒吧!”
忽然指着门外厉文玳的马,又道:“只是不知姑娘的朋友喝不喝酒?要不也……”
她道:“我朋友不喝酒。”
厉文玳放下手中的剑,一袭白衣坐在火堆旁,他抬首却看见小乞丐凝望着她,像是好奇,像是疑惑。她便问道:“你看什么?”
小乞丐挠了挠头,道:“不知姑娘可会吃饭?可会睡觉?可会怒气冲冲时便想要打人?……”
厉文玳有些疑惑,她不知眼前这个小乞丐为什么会问这些奇怪的问题,她愣了愣,然后点头。
只见小乞丐一脸的失望,又给老乞丐倒了一碗酒,老乞丐自己喝了一口,然后便全给那瘦马喝了,然后小乞丐也给她倒了一碗酒,自言自语道:“会吃饭,会睡觉,自然也会……和平时谁家的姑娘也差不多的。”
厉文玳仿佛听见了什么,她道:“你自言自语些什么?”
小乞丐道:“常听人说,江湖上白衣飘飘的女侠,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难掩失望的神色。
厉文玳也不说什么,三人倒是喝的不亦乐乎,似醉不醉之时,厉文玳站起身来,夹着酒气道:“我要做女侠,我要做女侠,……我要做什么女侠,我本来就是女侠,我便是白衣飘飘的女侠啊。”
小乞丐也微醉,他道:“我很失望!”
天明时,老乞丐睡着在打呼,那匹瘦马一直在用鼻子顶他的身体,似在唤醒他,屋外厉文玳的马儿啸了一声,厉文玳醒过来,发现身子有些沉重,一个人趴在她的胸口睡得正酣,一只手压住了她的头发,一只手压住了她的胸部,她“啊”的一声大叫出来,小乞丐翻了个身,她的胸口湿了一大块,那,不是酒。
他一脚将小乞丐踢开,气急败坏的她拔出剑来便刺去,小乞丐受惊连忙开跑,他跑她便追。
老乞丐缓缓站起身,看到眼前这一幕,他也不惊,先看了一眼坛子中确实没有酒了,难免有些失望。
小乞丐后背却挨了她一剑,不是用刺的,而是由上斜下劈的。她愣了一下,血让她清醒了一些,她顿了下来。老乞丐挡在小乞丐的面前,露出一个笑容,仅剩的发黄的几颗牙齿十分显眼,他道:“他……昨晚喝得比谁都醉,不然再怎么也不敢冒犯姑娘,这小子天生胆小,他不会那样做的。”
小乞丐呢喃道:“何况,我还不感兴趣呢!”但这声音低微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厉文玳顿时冷静下来,她并不是谁家闺房内的小家碧玉,见的也是豪迈大气之人,何况昨夜这小乞丐还邀她喝酒,何况昨夜是喝醉了,何况……自己此时还砍了他一剑,顿时心里也觉得差不多了。
她骂道:“小无赖,小色狼……要不是姑娘我看在老人家的份上,你早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两人一马,正是浪迹江湖的洛烛伊和老何,还有那匹瘦马,厉文玳和老乞丐仿佛挺有缘的,她仿佛曾经见过他一样,仍是那句话,有的人,一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