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已不兴古时候那一套了,但凌杰是凌家的长孙,地位还是和别人都不大一样的。
许若瞳一进正堂,就看到了正堂正中央的两张主位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位头发半白的老人。
以前常在新闻里见到,所以,许若瞳立刻就认出,那就是凌默宸和凌杰的爷爷和奶奶。
虽然凌杰进门前,安抚过她,可她心里还是发怵啊。
“凌爷爷、凌奶奶,新年好!祝二老身体康健、万事顺意!”
凌老爷子一脸的威严,却也慈祥。凌老奶奶,反倒威严更盛、慈祥缺缺。
凌杰把礼物递上,凌老爷子接过来,冲许若瞳笑了笑,道:“有心了。”
凌老奶奶则只是随意地瞄了瞄,眼睛就又转向别处了,就像她眼前压根没有许若瞳这个人一样。
许若瞳一见如此,心里直接打起了小鼓,只期待眼前这一关,能快快地过去。
人太多,许若瞳算是孙辈,没有坐位,只能站着回凌老爷子的话。
“一点小心意,只怕您看不上。”
凌老爷子旁边就有佣人站着,凌老爷子一边将礼物递给佣人,一边微笑着道:“心意到了就好了!”
有凌老奶奶的扑克脸在一旁趁着,凌老爷子的笑脸就越发令许若瞳感到亲切了。
在这个屋里,许若瞳认识的人不多。
除了秋剪梅,还有凌默宸的父亲凌天明。许若瞳只在秋剪梅的生日宴上,见过他一面。
再就是凌杰的母亲喻艾美,两个多月前,打过她一巴掌。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秋剪梅一见许若瞳,就是一惊。但现场人太多,她就只是紧紧握了握许若瞳的手,说了几句安抚她的话,就没再多说什么。
喻艾美一见凌杰领回来的女友,又是被她打过的许若瞳,眼里立刻就飞过来两把锋利的喻氏飞刀。
许若瞳对此,只好强装笑脸,叫完凌杰的父亲凌天远“伯父”,叫完喻艾美“伯母”,领完各长辈给的新年红包,就跟着凌杰往后面站过去了。
在这家里,凌杰和凌默宸的关系比别人亲近些,所以,凌杰拉着许若瞳,站到了凌默宸的身边。
凌默宸身份尊贵,但在现在这个家族的内部聚会里,完全是按辈份来排座位的。他的年龄和辈份摆在那,职位再高,凌老爷子再宠,也只能是站着。
不出意外,凌默宸的身边,是夏梦。
今天的夏梦,穿了身正红色的羊绒修身薄款洋装,配黑色的休身西裤,长发微微地挽了个髻,脸上化着透明妆,脸色红润有光泽,真是喜气又大方,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作派。
许若瞳再看看自己。
衣服倒还好,是前两天为了今天的这场见面而专门准备的红色羊绒外套、白色羊毛西裤和红色羊皮小短靴。
只是,她今天起得实在是太晚了,在车上才紧急敷了个面膜,但那也挽回不了她昨夜失眠的坏脸色。头发更是直接披着就来了。
夏梦看见许若瞳,也是一惊。
不过,她很快就亲和地冲许若瞳笑了笑,低声地招呼她:“新年好!”
许若瞳也同样微笑地低声回她:“新年好!”
凌默宸朝许若瞳扫过来的眼风,则比喻艾美温柔不了多少。
许若瞳一见这架式就知道,凌杰恐怕还没来得及跟凌默宸打招呼。他铁定是又误会了。
但是,就算他误会了,许若瞳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任凌默宸的眼风在她的身上像刀子一样地刮来刮去。
其实,凌默宸并没有误会。
上回许若瞳和慕宁的绯闻事件一出,凌杰给许若瞳的电话,他是亲耳听到了的。两人的对话完全没有恋人之间的感觉。
虽然他知道凌杰对许若瞳可能存了一点非非之心,但许若瞳对凌杰,却绝对没往男女那方面想。
可是,看到许若瞳以凌杰女友和他未来堂嫂的身份,站在凌杰的身边,就算明知道他们两人只是做戏的,他心里也照样是很不爽。
许若瞳站在一众人中,听着大家的闲聊,她觉得,这哪像什么拜年啊,怎么感觉就像是在开大会一样?
让许若瞳稍感安慰的是,她和凌杰不算是来得最晚的。
她站了足有十几二十分钟,才又有一个看起来三十不到的男人,领着他女朋友,也拎着一堆礼品,来给凌家二老拜年。
凌杰站在身旁,小声地给许若瞳做着介绍:“这是我二堂叔的儿子凌蠡。”
许若瞳的脑子根本就转不过来,堂叔的儿子,应该算什么亲戚啊?
转了几转,哦,也是堂弟,只是相比凌默宸这位堂弟,在血缘上要隔了一层。
凌蠡的女朋友姓胡名玫,据介绍,是云海东头珠宝世家胡家的女儿。
胡家名下的“戴宝瑞”珠宝品牌,历史悠久,品质一流。进入新世纪后,“戴宝瑞”为与时代接轨,创新了品牌内涵,注册和包装了新品牌名“debery”。目前,“戴宝瑞debery”已成为国内公认的珠宝行业第一品牌。
胡玫长得漂亮,也算是大家出身。许若瞳就见凌老奶奶看胡玫的眼色,就比看她的眼色要好得多。
除了别的一般性的礼物,胡玫还特别带了幅由檀木制作的木盒装着的卷轴。
“我听说凌爷爷喜欢写字,这是我专门托人弄来的一幅王羲之的字。还请您笑纳!”
凌老爷子一听,双眼就是一亮。
只要不是个文盲,基本都能知道,书圣王羲之的字根本就没有存世的真迹。一般提到他的字时,都默认是高古的摹本。
可是,就算是这样,如果是经名家临摹和收藏过的摹本,那价值也是惊人的。
在国际上的拍卖行里,王羲之的高古摹本动辄拍出千万高价,早已经不是什么悚人听闻的新闻了。
那木盒细长细长的,足有半米多长。木盒打开,里面又是一个厚厚的纸筒。纸筒打开,又有一层上好的丝绢包着,丝绢再打开,这才是卷轴的真身。
那边,早有佣人去取了凌老爷子的老花眼镜,还有几幅白色的细棉手套过来。
凌老爷子戴上了老花镜和手套。胡玫也戴上了手套,将那卷轴小心地展开来。
那是一幅竖卷,胡玫站着,双手一高一低,分别持着上轴和下轴。凌老爷子坐着,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卷轴当然是精心裱过的,宽一尺多,长幅半米多。
屋里的人,个个都是有文化的人,全都闭气敛神地看着。
胡玫见了屋里这些大人物脸上专注认真的神情,脸上有几许自豪之色,就开始介绍起这幅字的来历。
“我找专家鉴定过,说这是宋代摹木,上面还有宋人的题跋呢。”
凌老爷子看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就冲凌默宸他们这边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几个过去。
许若瞳想,屋子里一堆的长辈呢,按理,怎么都轮不到他们先去看这幅珍贵的字。老爷子的用意,应该是想考考他们这几个,未来可能嫁进凌家的小辈。
对名人字画,许若瞳倒也不是完全不懂,但要说懂,那也顶多是一点水晃荡。
老爷子既然招手了,凌默宸就带着夏梦、凌杰带着许若瞳一起走上前去。一对站在了老爷子的左手边,一对站在了老爷子的右手边。
许若瞳看了看卷轴上面的字,认出是王羲之是《姨母贴》。卷面深黄,上面有很多各种形状的用印,看起来很古旧。
许若瞳对古人用印基本上没有什么研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她就只看自己认得的,那就是主幅上的字,和后世收藏家添加上去的几则题跋。
这一看,许若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她发现了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
众所周知,我们的古人那是相当会搞崇拜这一套的。
在写字时,凡是遇上了皇帝和自己父母或尊敬的长辈的名字,那是要“避名讳”的。
也就是,遇上这些人名字中的字时,要么就用同音的别字代替,要么,就会故意少写一笔。
那个题跋的宋人,许若瞳恰好记得他是宋仁宗期间的一代名士。仁宗名赵祯,如果是真正的宋人题跋,那么这个“祯”字,就应该会少掉左边偏旁的那个点,或是别的笔画。可是,他的跋里却有个完整的“祯”字。
就那么一个小点或一笔,许若瞳基本就可以肯定,这幅卷轴哪怕别处都做得再真,摹得再像,也一定是赝品。
许若瞳看了看周围的几人,尤其是看了看胡玫脸上的得意之色,就没吭声。
她相信胡玫为得到这幅字画,肯定花了不少的money。在花出去这些钱之前呢,她也一定是咨询过所谓行内专家的。
许玉枫也有一点收藏的兴趣,虽然许家的收藏不算丰厚、更不算名贵,家里破产后,那些藏品差不多也已送至拍卖行拍卖,但许若瞳多少也知道一点收藏界的事。
这一行,鱼龙混杂,免不了有人为了钱,胡弄那些不懂行的人。骗的就是胡玫这种钱多又不懂行的傻子!
凌老爷子最先问的是夏梦:“梦丫头,你看看,这字怎样?”
夏梦大方而典雅地一笑:“凌爷爷,您知道的,我是学西洋画的,对这些古字画啊什么的,外行。我看着这字,临得倒的确有几分王羲之的风骨。我看得不准,您别笑话我。”
许若瞳一听,夏梦真是会说话啊。真不真、假不假,将来就是有人指出这字是假的,她也不会丢份,因为人家自己说了,她不懂嘛。
凌老爷子又看向了许若瞳,问道:“许丫头,你看呢?”
许若瞳心想,我也跟夏梦学得了。
只是,夏梦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当然是越自谦越好。可是,她一没家世、二没学历和事业,只能稍微地露一点点小才了。不然,她若是表现得太逊了,岂不就是丢凌杰的脸了。
“梦姐姐这等才女都说不懂,我就更不懂了。这幅《姨母贴》是王羲之书法的过渡之作。我和梦姐姐一样,觉得这笔风和运力,确实颇得王羲之的几分真髓。很难得!”
果然,许若瞳这么一说,凌老爷子看向她的目光,就有些不一样了。
凌默宸的眼睛也从字贴上转到了许若瞳的身上,眼底也微有些讶异。
许若瞳的脸,有点微热。
心说,看什么看,本小姐虽然不像《红楼梦》里的林妹妹那样博闻强记,又不懂烹茶煮酒那些文人墨客的什么雅趣高品,但字还是认得几个的。
凌老爷子笑了笑,让胡玫将卷轴收起。
“胡丫头,这字画,你要是专门弄来是为了送我老头子的,那我就愧不敢收了。以后,也别再花这些冤枉钱了。”
胡玫脸色有些微变地道“凌爷爷,只要能讨您一笑,花多少钱也是值得的啊。”
凌老爷子还是慈祥地笑了笑,道:“写字画画,写的就是个心性、画的就是个风骨,要是跟钱扯上了太多关系,那就不值什么了。你们说呢?”
大家能怎么说,当然是说老爷子说得是。
胡玫脸上明显是失望之色,正要收起来,旁边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快步地走了过来。
“先别急着收啊,这样难得的珍品,让我也欣赏欣赏。”
全屋子,就这妇人抱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所以,许若瞳有印象,记得这是凌杰姑奶奶家的孙女,叫田蓉。
田蓉抱着全屋最小的宝宝,紧往那名贵的宋代王羲之的摹本前凑。
许若瞳赶紧闪至一旁,给她让出了地方来。
许若瞳不知道田蓉看不看得懂那幅字,总之,她看见田蓉盯着那画轴的双眼,正发出如同看着一堆钻石般的光彩。
“我听说,王羲之的一幅字,得上亿块。那这幅字,得值多少啊?”
听到田蓉这一问,胡玫脸上刚刚才散去的得意之色,立刻又冒了出来。
“说什么钱不钱的,凌爷爷刚刚才说了,练字画画,图的就是个心性风骨,谈钱就俗了。不过,这幅字倒的确是我花了功夫淘了来的。说起来也是幸运,偶得的,花得不多。”
田蓉大概还想继续问“花得不多是多少啊”,却被座下凌杰的姑表舅,也就是田蓉她亲爹一声咳嗽,给制止了。
胡玫见自己高价淘来的名贵字画,终于有懂货的人来提说了,就点着那卷轴上的字,道:“看看这个‘首’字,再看看这个‘母’字,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