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回国后,每年的除夕,凌老爷子和凌老奶奶是第一二个退场的,他则是第三个退场的。
今年当然也是。
只是,往年从凌家老宅离开后,他会回自己的别墅,而今年,他来找她了。
至于为什么会巴巴地来找许若瞳呢?
凌默宸觉得,那是因为许若瞳和他一样,都没有相亲相爱的家人了。
他有家人,可却没有亲情。
许若瞳有亲情,可家人却一个都不在了。
他和她,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而且,许若瞳新丧,父亲才过世不久,她再坚强,在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里,只怕心中也难免会觉得凄苦。所以,他想陪陪她。
凌默宸不答反问:“不欢迎?”
许若瞳狗血地“嘿嘿”地笑了两声,道:“哪能呢?欢迎得不得了!不然,大过年的,我一个人,多凄凉、多可怜呐。”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吧。
一个人过节,尤其还是父亲过世后的第一个除夕,的确是挺凄凉和挺可怜的。只是,她宁愿一个人清静地过节,好像也不愿意身边有个看不透的瘟神守着。
因为,她实在是不知道凌默宸这个时候来找她,究竟是怎么个用意。
这实在是一件很令人抓狂的事啊。
凌默宸一见许若瞳那狗血的假笑,就知道她说的是反话。
他心中有些烦躁,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抹除他和许若瞳之间的这种别扭。因为,他以前从来就没有为这种事上心过。
于是,他就转头又看向了电视,借此来平息一下心中的烦躁。
两人彼此问完新年好,就又没话说了。
许若瞳啃瓜子啃得口渴了,弯腰起身,在茶几的果盘里,取了个桔子。
桔子这水果很普通、很便宜,不过,人总图个“桔”跟“吉”相谐的好意头,过年,总是要吃桔子的。
许若瞳做手工不行,不过,剥桔子皮却剥得飞快。只要是跟吃连上的事,她一般做得都不差。
凌默宸对此,一直都觉得很是奇妙。
此刻就是。
离开了凌默宸几个月,许若瞳基本不怎么需要好好下厨,那小手,保养得跟刚从地里拨出来的葱段似的。十指尖尖、白白嫩嫩,只几下,就把个桔子的皮剥成了一朵展开的花。
她把那个皮剥得像盛开花朵的桔子,递到了凌默宸跟前。
“吃个桔子,来年大吉大利!”
凌默宸接过来,慢条斯理地一瓣一瓣地剥着吃。
许若瞳又给自己剥了个桔子吃。吃完,问凌默宸:“你还要不要?要的话,我再给你剥一个。”
凌默宸倒是习惯了被她伺候吃的,答:“要。”
于是,许若瞳又麻利地给剥了一个,还是像一朵盛开的黄花,递给了他。
吃完了桔子,许若瞳就起身,要去厨房下“更岁饺子”。饺子是她自己拌的馅、擀的皮。
“我要去下饺子了,你饿不饿?我看着下。”
凌默宸扭头看她,声音不大地道:“饿。”
每年大年三十,他对着一大家子凌家的人,基本都没怎么有味口。陪着爷爷看春晚,他对面前摆着的果子和糕点也兴趣缺缺,到了这会儿,的确是很饿了。
许若瞳听凌默宸说饿,就下了十八个饺子,六个是给她自己下的,其它的是给凌默宸下的。
三起三落,饺子盛出,按自己和凌默宸的口味拌好了蘸料,她一边就将饺子端上桌,一边招呼坐在沙发上的凌默宸。
“来了,吃饺子了。”
凌默宸站起,走至餐桌前。桌上摆了一大一小两个碗、两双黑木筷、和两小碟饺子的蘸汁。
两人面对面地在餐桌前坐下。
许若瞳的饺子包得很是漂亮,皮薄馅足、个个都像圆滚滚起着小褶子的小元宝。
凌默宸发现自己碗里的饺子透着黄和红,许若瞳的饺子却全透着红。
许若瞳见他光看不吃,就解释道:“我包的羊肉馅的饺子,我这碗是羊肉胡萝卜馅的,你那碗是羊肉韭黄馅的。还好,我心血来潮,包了两种馅,不然,你今晚就吃不着饺子了。”
说这话时,许若瞳其实是有点心虚的。
真的只是心血来潮吗?
她爱吃胡萝卜,可凌默宸却不吃胡萝卜。
她虽然在吃食上,很能动手,但其实她远算不上是一个下厨爱好者。
平时自己一个人时,虽然她也常下厨,但基本是怎么简单怎么来的,绝不会像当初在静湖伺候凌默宸时那样,准备一大堆食材地精心制作。
可为什么今天,偏偏就费事地调了两种馅呢?
她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哪里知道凌默宸这个大忙人,居然会今晚来找她呢?
凌默宸看了她两眼,眼底闪动着某种乍隐乍现的光。
他一向心思敏锐,常常通过一些别人都未察觉的小细节,而洞悉到大秘密。
只是,他的心底刚冒起了一点想入非非的念头,又立刻给掐灭了,在心里自嘲地一笑。
只怕是我自己想多了。她顶多只是习惯了而已!毕竟,她为我做了那么久的饭。
凌默宸微微地垂下头,夹了一个饺子,在蘸料里蘸了一下,才塞进了嘴里。
虽然是羊肉馅的,但在剁馅前,许若瞳专门把羊肉在花椒水里泡过,泡得那肉又嫩又没有膻腥气。
凌默宸把碗里的饺子吃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许若瞳看电视时,小嘴没停,这会儿根本不饿,吃得挺斯文,六个饺子吃到第五个,就有点吃不动了。
凌默宸吃完,就看着她,问:“还有吗?”
许若瞳抬起头,吃惊地瞪着他:“十二个饺子,还不够你吃的吗?”
虽然她包的饺子秀珍了点,但12个饺子怎么也比得上普通的七八个饺子了吧?
凌默宸不说话,就只看着她。
她又道:“晚上吃太多,对肠胃不太好。”
凌默宸还是不说话,还是只看着她。
她只好问:“你还能吃多少?我再给你下。”
“再来这么多。”
许若瞳眼睛又瞪了一下,稍顿,又恢复了平和。好吧,爷说这么多,那就这么多。
十几分钟后,又是十二只秀珍饺子出了锅。许若瞳又按凌默宸的口味准备了一份新的蘸料,和饺子一起端到了他的面前。
凌默宸又是一个不剩地吃得干干净净,只是相比第一碗,他吃得慢了不少。
刷完锅、洗完碗走出厨房来,春晚刚好结束,电视里正在唱《难忘今宵》。
按许若瞳原本的计划,春晚一完,她就要上床睡觉了。可是,计划外的情况是,她没想到凌默宸会来啊。
凌默宸坐在沙发上,不动如山,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许若瞳坐在一旁,脸上有点尴尬,也不好意思赶他。
房产证上写着她的名字那是没错的了,可是,这房子是凌默宸送她的,那也是没错的了。
《难忘今宵》已经唱完了,开始播拜年的广告了,凌默宸也不转台,也不吭声,也不起身要走。
许若瞳就全身有些僵硬地陪着他坐着,看着电视上那热热闹闹的拜年广告。屋子外面,是忽远忽近、几乎不曾停歇的关门爆竹声。
终于,有一瞬,爆竹声断了一下,虽然有电视的声音,但屋子里还是立刻就显得安静了许多。许若瞳就更觉得尴尬加倍。
这时,凌默宸又正好扭过头来看她。
她不由自主地也看了他一眼,就又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许若瞳觉得心跳得有点快了。
其实,应该不是万一,看凌默宸刚刚看她的眼神,应该是很有可能。
屋外,又响起了爆竹声,打破了屋里的相对安静,但许若瞳并没有觉得尴尬稍减。因为,透过眼角的余光,她知道,身边那男人正眼睛不眨地在盯着她。
两人一个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紧紧绞在一起的手,一个死死地盯着对方,都是一动不动。
终于,凌默宸扭回了头,微微垂着头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脚尖,然后站起。
“我走了,你早些休息吧。”
许若瞳一惊,猛地抬头看他。
凌默宸没再看她,走到衣帽架前,取下自己的外套,伸胳膊穿上,一颗一颗地扣着纽扣。
许若瞳也站起,傻傻而意外地看着他。
直到凌默宸自己打开门,离开了,许若瞳才彻底地相信,他是真的没碰她一根头发丝,就这样离开了。
洗漱完躺在床上了,许若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不只是因为屋子外不时地响起的爆竹声,还因为,她在想,这个鬼男人今晚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呀?
难道,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来陪她过一个除夕夜的?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呀?
不知道几点了,许若瞳才迷迷胡胡地睡了过去。
天亮了,许若瞳是被爆竹声和手机铃声一起催醒的。她闭着眼,伸手从床头柜上摸起手机来,半闭着眼看了一眼。
手机屏幕上,“凌杰”两个字让她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惨了惨了,昨晚光想着凌默宸,忘了今天上午要跟凌杰去凌家拜年了。
她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向凌杰告着罪,又三下五除二地洗漱完毕,又摸了张免洗面膜揣包里,才迅速地下了楼。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晚爆竹太闹,没睡好。”
凌杰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起来,睡得也不是很好。
凌杰罕有地报怨了一句:“过年过年,闹死了!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年到头累得跟狗一样,好不容易过个年,不知道轻松一下,搞得还比平时更忙更累。”
许若瞳也是苦笑。
过年这事,恐怕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对大人来说,过年是“年关”,那是要咬着牙才能闯过去的。
许若瞳从包里掏出面膜来,冲凌杰晃了晃。
“不介意吧,脸色实在是太差了。”
凌杰爽快得很,“你就大胆敷着吧,正好,在车上还能补个觉。”
说着,他还打了个哈欠。
许若瞳一边撕开面膜,一边问他:“怎么,昨晚没睡?”
凌杰哈欠打完,眼里有点生理眼泪的样子,感慨地道“唉,从大宅里出来后,又陪着几个哥们打了整整一宿麻将。天亮在沙发上只迷登了一个小时,就爬起来上你这,来接你来了。”
许若瞳对着化妆镜,把面膜敷好,往副驾驶一靠,笑道:“那你一会儿,不会把车给开到河里去吧?”
凌杰哈地一笑,“真要那样,我就跟你做一对亡命鸳鸯了。有美人陪着我一起死,也挺好的。”
许若瞳因为脸上敷着面膜,僵着脸地连声“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凌杰就又笑:“可是你自己先说起来的。”
许若瞳接过来:“我们两人都会游泳,就是掉到了水里,也不至于就死了。你说你都想些什么?”
凌杰就笑,没接话。
许若瞳脸上有面膜,就也不再说什么了。
快要到地方了时,凌杰随意地道:“今天来拜年的,除了我们直系的几家,还会有不少旁系的人。一会儿你别太紧张,跟着我叫完了人,你只管装聋作哑就好。”
他越是这么说,许若瞳就越是紧张。
凌家老爷子住在城郊之地一所很雅致的院子里。院子不很大,但也不小。青砖红墙,飞檐画壁,一看就是一处休心养性的好去处。
礼物是凌杰自己准备的。
其实,身为嫡亲的长孙,昨晚大年三十,凌杰就已经给爷爷奶奶送过一回礼了。所以,今天的礼,其实主要是代许若瞳准备的。
除了一些名贵少有的土特产,还有一套专门收集的古董年封。老人家,退了休了,现在就喜欢这些文墨气浓浓的古物。
许若瞳穿过大气明朗的前院,跟着凌杰还未走进正堂时,就听到屋里传来了阵阵说笑声。
待得到了正堂的大门,许若瞳只看了一眼,脑子就觉得麻了。
可真是好大一家子啊。
面积不小的正堂里,或站或坐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足有五六十位。看来,她和凌杰是来得晚的。
正堂是典型的中式布局。中间正中,是两个主位,下面左右两列,各是四张案几配着八张红木椅。正堂正中央的墙壁上,是一幅大鹏展翅的国画,左右是金底黑字的手书对联。
庄重、沉雅、大气、凛然。
一进门,凌杰就亮了一嗓子:“爷爷、奶奶、我带着我未来媳妇,给你们拜年来了。”
全屋子的人,都看向了凌杰和许若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