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他们便来到塔门前,不过刚在塔前站立,那黑色的沉重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三四月的侍童,身穿一件斜襟束腰宽袖白跑,眉目清秀,头发在头顶绾成一个简单的髻,以一根仿若树枝的发簪固定,脚蹬黑布鞋。
“娘娘,”他上来先行抬起一只手放在身前朝黛谣微微弓腰行了一礼,然后便转向喜如同样行礼。
喜如照着以前拜神的样儿给他还了一礼,便听他道:“师父已在塔中恭候多时,二位请随我来。”
师父?
喜如心中不禁再次升起疑惑来,这个地方就是国师大人的住处,那这人口中的“师父”就是国师大人,也就是她熟悉的先生了?
黛谣颔首,嘱咐了叶嬷嬷在此等候后便看了一眼喜如,示意她跟着一起进去。
喜如收起心思不敢多想,低眉顺眼地跟着进去。
那童子将二人带进去后便重新关上大门,随着厚重的大门被关上,塔内也就暗了下来。
放眼看去,看起来倒是跟寻常的寺内大相庭径。
位于最中间的是一座神像,跟他们村里的那座神像比起来,这尊神像少了几分美貌,多了几丝亲和。
“二位这边请。”
还未来得及多看,童子的声音便打断了喜如的思绪,喜如不敢再乱看,跟在黛谣身后规规矩矩地走着。
从一楼侧面上了楼梯后是二层,放眼望去便能看到先前在底下看不到的东西,视野比先前开阔了不少。
再转弯从侧面直接上三层,如此总共上了有七层后便不再爬楼梯,而是朝右侧走廊走去。
喜如站在黛谣身后,前方的视野受到阻挡,只见前面的人停下来,她也就跟着停下来。
右边便是一道关着的窗户,只是跟她在底下看到的红色不同,这边的窗户架子是黑色的,刻着祥云雕花。
“师父,人到了。”
侍童的声音再次响起,喜如便在这时闻见一股淡淡的清香,说不出的一种味道,却是很好闻的。
先生?
到底是没能忍住心底的好奇,喜如稍微往黛谣的侧面挪了挪,黛谣也刚好上前两步,正好让她看到坐在一张小茶几对面的人。
清雅出尘姿容似雪,白衣胜雪月华如练。
眼前的人有着一张她所熟悉的姣好容颜,白皙俊秀,一双含情般的桃花眼让人看不出喜怒,跟以往在村子里的不同。
那双眼中好似淡然了许多,似是看尽世间所有,便像你站在他面前,他一眼就能将你看透。
而左眼下方的那颗朱砂痣,则为其眼中的那抹淡然增添了一丝妖冶的风情,看起来异常的矛盾,却又惊人的美。
“王嫂,”他为起身,只开口向黛谣打了声招呼。
既然称呼为王嫂,那便是嫂嫂,喜如便以为不会再有什么礼节,可黛谣在笑着应了一声后却双手交叠放在面前朝坐着的他作了一揖。
作揖后再在其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而喜如则学着黛谣的样子也给他作了一揖。
顾升轻笑颔首,侍童刚好在这时搬来一个凳子,便听他清冷的声音道:“坐。”
既然国师大人不用给娘娘行礼,反倒娘娘给他行礼,这说明在这里的他的身份是最高的,喜如便在看了黛谣一眼后乖巧地点头坐下。
顾升执袖端起面前茶几上精巧的小壶为二人斟茶,边道:“可觉得这里的人与你所在的地方有何不同?”
这话显然是对喜如说的,喜如也是先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是在跟她说话。
她便看向他,没怎么想就说:“有什么不同?”
顾升放下小壶,嘴角含着一抹浅浅的笑,“言行举止、样貌,你觉得有何不同?”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喜如下意识便朝黛谣看了一眼,在对上黛谣的视线后不太好意思地赶紧把视线收起来。
好家伙,这可是王后娘娘,咋可能是她能随便看的。
“还……还好吧,”喜如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会那些咬文嚼字的,只能用最直白简单的方式说。
“比我们那的人好看,会说话,声音也好听,穿着打扮也很好,看起来……很有钱。”
说到最后,喜如便不禁害臊起来。
本来以前面对能识文断字的先生她就不知道该咋说话了,这会儿他又是这一身打扮,就跟仙人一样,让她有种不敢亵渎的感觉,也不敢用自己那粗鄙的说话方式跟他说话。
而且还有这么个大美人儿在,她更显得无地自容。
黛谣未有何反应,顾升倒是笑意扩大了几分,那双桃花眼中仿佛含了一汪春水,为方才的淡然清冷增添了几分凡尘之色。
“是挺有钱,”他也用跟她一样的说话方式说道,“毕竟这里是王城,也就相当于大贤皇帝住的地方,自然是比普通人好过些,不过出了这座王城,所见之景便又有所不同了。”
喜如闻言,明白地点了点头。
黛谣这时道:“老三,苍儿如何了?可有转醒?”
苍儿?
喜如看过去,意识到她所指的便是那个人,再看向顾升时,心中便不禁一紧。
顾升闻言抿了一口茶,遂敛了敛笑,道:“虽未伤及灵脉,但荣猛这具灵体已然受损,我已将他本体从灵体中释放出来,情况还好,只是心神之伤较为严重,要醒来,或许得再一两日。”
什么灵体,心神,释放的,喜如不懂,她只听到“荣猛”两个字就紧张得不得了。
“荣大哥他……”
再次提及这个熟悉的称谓,好像还是刚才的事,他们刚刚从镇上回来,他牵着她的手往家里走。
可不过眨眼的功夫,眼前的一切就不再是之前看到的了,她喜欢的那个人,好像也再跟以前不一样了。
顾升看了看她微红的眼,道:“所谓心神之伤便是人类所说的心病,她见你被人侮辱,气急攻心所致。”
说起这个,喜如心头便升起一股酸涩,难受得她眼眶发热。
“我……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情况,阮喜珠跟柳花,先生,她们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柳花给他弄了什么东西在脸上?”
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在这之前所看到的,仿佛一场大梦。
说起这个,顾升唇角的笑意便彻底敛起来了,遂看了看黛谣,道:“事已至此,有些事势必得让你知晓,不过我只问你,而今,对于在你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你作何想?”
又是她咋想……
喜如看着他,在出事时咬破的唇随着她再次咬唇的动作传来一丝痛意,就跟她现在的心一样。
可是,她好像不能啥都不说。
“我不知道,”还是一样的回答,只是此时的心好似比在芸安居时更平静了些,或许是因为面对的是她熟悉的人吧。
“我从来……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先生你们……你们这样的人,更没想过他会跟我认识的荣大哥不一样,说实话,我现在乱得很。”
黛谣看着她,好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顾升哂然,“乱,正常。”
喜如抠了抠手指,忽然像想起什么事似的抬眸问:“先生,您其实早就知道我怀孕的事了,对吗?”
闻言,顾升看过来,眸中古井不波,“对。”
态度亦是十分坦然,就像是丝毫不怕喜如知道他曾经瞒着她这么大的事一样。
喜如大概也想到是在哪一次了,她只是没想到,现在这种情况,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肚子里多了个小东西,却唯独她这当娘的不知道。
这种感觉,真的是很难形容。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让三人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又好像那两人是在等她说话一样。
喜如眨了眨眼,抬手擦去眼角的湿意,对顾升道:“我能去看看他吗?”
即便心里现在乱得很,她也想再看到他。
“自然可以,”顾升微微颔首,起身。
喜如小小地吸了吸鼻子站起来,依旧等黛谣走在她前面后方才跟上。
越过大半个走廊来到一屋门前,侍童推门,顾升侧身,对身后二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黛谣拎了拎裙摆进去,喜如跟在后面。
屋内陈设与她方才待的屋子不尽相同,整体为黑白两色,简雅大气。
屋中香烟袅袅闻着很是舒心,左侧屋中放着一张书桌,墙上挂着几幅花草山水图,两边则摆放着两个很大的花瓶,插了好几朵莲花。
右侧便也是一扇很大的屏风,屏风边一个同样的花瓶,视线越过屏风则能看到淡色床帐。
“苍儿,”黛谣先一步过去,欲语泪先流。
喜如在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时心中一酸,唇瓣忍不住轻颤。
他的脸色好苍白,嘴唇连丁点儿的血色都没有,眼睛闭着。
不像她在半夜偷看他睡觉时的安稳,便是这样睡着,他的眉间也有几丝褶皱。
“荣……”喜如翕了翕唇,喉咙却堵得厉害。
顾升不知何时来到屏风边,对黛谣道:“王嫂,随我来。”
黛谣跟喜如同时看过来,却见那说话的人已经转身出了房间。
黛谣看了看喜如,大概也明白了顾升的用意,擦了擦眼后跟了出去,门也顺道带上了。